永兴的周掌柜最近心情都不错,连带着伙计们都跟着沾光,月俸都多出一钱银子,干活的麻利劲也都用了出来。
回想当初陈平安找到自己结盟时的那句,“最好的下注就是下在一个有潜力还没有发挥出来的身上!”
现在仍令自己觉得感慨。
同时他也为自己选择在陈平安身上下注的勇气感到欣慰,最好的生意就是赌一个人的潜力,陈平安的潜力还真值得让人期待啊。
晨雾还未散尽,市舶司的青砖地上已印满泥脚印。陈平安将铜牌往验货案上一按,惊得通泰钱庄的船主事缩了缩脖子——这从九品的主事官印不过巴掌大,却压得三艘暹罗货船在码头漂了整整三天。“陈大人行行好,”船主事摸出红封往文书里塞,“这几船沉香再耽搁就要长霉斑了。”陈平安的朱笔在货单上打了个旋儿,“按上月新规,香料超百石需转运使印鉴。”他指尖点着永兴钱庄的货船名录,那上头周掌柜的私章油墨未干,船头“特准放行”的朱批在晨光里红得刺眼。檐角铜铃忽地乱响,赵司吏的八抬轿碾过青石板,轿帘缝里漏出句话:“听说刘掌柜的玉貔貅磕了个角?”陈平安躬身递上永兴的礼单,镶金牙的笑声混着轿夫脚步渐渐远去,码头那边已响起永兴货船卸货的号子。
午时的日头晒化了验货厅的冰鉴,陈平安拎着食盒穿过庑廊,二十个油纸包在提梁篮里窸窣作响。老书办王德贵正对着通泰的货单抓耳挠腮,忽见椒盐酥落在案头:“王叔家小公子县试在即?赵司吏府上前日清出套前朝翰林批注的《四书集注》。”书页间夹着的永兴兑票被汗渍晕开,恰盖住通泰暗账的条目。年轻书吏李崇文抱着冻僵的砚台打颤,羊皮手捂子兜头罩下:“张记羊肉汤要添双份茱萸。”手捂子夹层暗纹与永兴货船烙印如出一辙,惊得少年把通泰的求情信揉成了团。
申时的散衙钟撞碎夕阳,陈平安的官靴踩过满地碎纸——通泰的货船文书被朱笔勾得满目疮痍。周掌柜的马车早在角门候着,车帘掀起时漏出句轻笑:“三个月前你说从九品的主事章子能当知府印使,我当是雨夜昏梦。”陈平安摩挲着铜牌背面的经纬纹,想起自己当初被通泰钱庄逼债时,找到同样也是被通泰压的喘不过气来周掌柜,这是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个盟友,他在关键时刻给予了自己信任,以后就是印证他信任的价值了。
“转运使的印鉴不也盖在永兴货单上了?”车辙碾过新宅门槛,这是赵司吏夫人陪嫁的宅子一直空着,上月秀娘按例去给赵夫人送市舶司份子钱的时候,赵夫人说嫌秀娘跟着陈平安住的寒酸,折价八十两银子将这三进的院子卖给了秀娘,陈平安知道这是赵司吏正式接纳了自己。
周掌柜把陈平安送到家,路上聊了些林氏茶行的事,陈平安请周掌柜到家里坐坐,周掌柜推脱有事便离开了。
二十筐艾草正熏走白蚁,工匠短衫上通泰的标记被永兴朱砂覆盖,像极了码头那些永远验不完的货船。
更夫敲响三更时,陈平安立在游廊下看新月。永兴的货船趁着潮水卸下最后一批沉香,船头官印红得发亮。秀娘捧着地契文书过来,见丈夫正用朱笔在《营造司物料簿》批注“青砖三万,查验合格”,檐下新漆的门环在月光下泛着亮光,陈母也终于不用熬夜织布了,似乎唯一的缺陷就是自己未能给丈夫添个一儿半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