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关税最小单位的受害人(2)

跟在并不是多熟悉的人前往陌生之地玩耍,是不愉快的。充满莫名的危机感和被莫名的冷漠感,好像即便是发生杀人的事,所有条件也都具备。

婉竞一点半从家里出门,在崔招钱指定的十字路口等。并不十分顺利的见面后,老李又不知何时能到。担心手机掉进水里,老李走之前跟崔招钱说不拿手机。

“我说的很清楚,她不可能听不懂吧。你啥也没拿?”崔招钱说,戴一顶像被老鼠尿或者狗尿呲过的大帽檐帽子,准备了很大的矿泉水瓶,还拿了一把短把耙子。

婉竞从车筐袋子底下拿出一把红色塑料小铲儿,:“这个能挖吗?”

“日泥马,叫你去玩土呢。几点了,还不来。八成是没听懂,你等等我去前面路口看看。”她说着骑车往回走去。

婉竞也明白了,老李有点儿不聪明,至少没有张花喜聪明。崔招钱喜欢不聪明又对她好的人。

果然,不一会儿崔招钱咋咋呼呼将老李带回来,:“这不是松塔路路口么,你怎么稀里糊涂的听不懂,叫你笑死了。赶紧走。”

“往东这一条都是松塔路,你自己说不清楚还赖我。”老李笑的喘不上气。

“难怪你俩是好朋友,谁也别说谁。”婉竞说,跟在后面。

斜穿过车来车往的国道,她们正式踏上前往海边的路。村庄连着长长的宽窄不一的土路,穿过大片平坦的麦田,大片的果园和野生莽林,交替,曲折,最后来到一大片没有沙滩的空旷海边。

路上她们像有意的也像无意的,不约而同并驾齐驱。无论是布满粗细不等车印土路,还是铺着厚厚石头子的狭窄小道,上坡还是下坡,多难走,她们也开的飞快。多次消失在路的尽头,其中一次两个人等了等,崔招钱喊着说,:“又没车!你不快开!磨磨蹭蹭干啥。”随后又跑到最前头去,老李紧随其后,像个大胖哈士奇。

不一会儿,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便只剩下婉竞一个人。她想调头回去,一路都在担心万一荒野生地突然冒出一个精神病或者潜逃犯,是符合发生条件的。人生如果失控,甚至是可以预见的。

好在一路走下去,也还是赶到了。

老李拿了两双水鞋,一双给自己,一双给崔招钱。还带来一个小马扎,也是给崔招钱的。她说,:“钱儿是个娇贵人,得照顾好她。”

婉竞本就不打算下水,她喜欢捡石头,只从核废水排海的新闻过后,石头她也不想捡了。原本她觉得如果不来,抓不到蛤喇下次上班崔招钱会炫耀,或者她可能会带来些蛤喇让她领情。所以,为了也有蛤喇,她才赶过来。

天空格外湛蓝,煞白的太阳在斜上方有些模糊。海风很暖,海面涌动着波光粼粼的细细的水纹,明暗交错的地平线一艘捕鱼船无声的移动。海鸥像主人一样自在且胆大,正在不远处的石头滩上找什么东西。海岸边的发白水泥路上停着几辆轿车,几辆电动车,一群人正在海水里寻找。

“一会儿可能就退潮了。”崔招钱没有跑远,坐在马扎上,下手捞着。

老李跑的远,跑到人群里,腿撸的很高,卖力的在水里抓。

“有吗,水好凉!”婉竞脱掉袜子,赤脚下水,也准备试试。

“你也不拿双胶鞋。”

“你说退潮没有水。”

“没有水是一片泥滩,也得穿。你嫁来多少年,没有挖过蛤喇?一次也没有吗。”

“来过,没有挖到过,也都是这样的水。”

“这是还没有退潮。”

完全没有蛤喇的影子。婉竞说,:“我想先回去。”

“你能找到路啊?”

“找不到我再回来。”

“那你走吧。”

记住仅走过一次的路是有点混乱和不自信的,婉竞很害怕,留下来她又不想打赤脚下海,于是害怕也还是要走。

一旦上路,脑袋就开始不知道怎么的开始超常发挥。来时每一眼看见过的东西在原路返回时都显得不像又有用。她看见过两排修剪成双层的踏小塔松,看见过铁路,看见过路两边的水泥护栏、一片野生桑树林,一片麦田果园。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仿佛置身末日世界。

路过野林子时,她闻见槐花香气,停下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能空手回家。她找到林子里的小槐树,把防晒衣袖子系起,爬上旁边的光滑白杨树,骑在树杈上捋下很多槐花。

她还是喜欢一个人做事,回家将槐花洗干净,搅拌鸡蛋,给小孩做金黄煎饼,很有本事的感觉。

当天崔招钱没有挖到蛤喇,她说那地方没有。

第二天干完活儿,崔招钱不甘心,撺掇胖八零开车,去另外一个地方找;却还是没有挖到。

两天后的早上,崔招钱带着对象,提上大的雪碧瓶子,兜上一塑料袋蛤喇来了。

“不能害你跟着白跑一趟,给,尝尝吧。”她说,将东西往里间送。

“啥?”婉竞一开始并不知道,不然也不问。

“给胖子点东西。”她说,:“找个干净的盆儿,倒进去一下午就沙就吐干净了,这有海水。”

“蛤喇吗,中午得吃了,晚上喝个小酒。”胖八零说,高兴的不得了。

婉竞心里一沉,再次从崔招钱身上感到莫名其妙的被无视感。这种无视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得罪,或者说是故意伤害。

这一塑料兜蛤喇很快让店里很快出现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氛。崔招钱对象都局促的不说话,一只脚换另外一只脚,很不好意思。

婉竞尽可能让这种气氛不存在,说,:“我运气真不好,去了没有,不去就有。”

“换个地方就有,不好找,刨的胳膊酸疼。”崔招钱说,可能自己也觉得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显得不好看,又矛盾地认为自己的东西,有权利决定给谁不给谁,又强撑理直气壮,她补了一句:“彭婉竞下次再去,海里多的是。”

“好。”婉竞说,一瞬间心就凉了。

如果此前还有想要跟崔招钱成为伙伴的想法,认为她其实是好心人,不过是喜欢阴阳怪气的表达。毕竟,自己女儿的坏话她也说,老李拌的肉她同样也说。现在,她没有办法那样认为。

蛤喇算什么,她完全不稀罕,甚至如果这次有一份要送给她,她也不要。不仅忌惮核废水,也听崔招钱说过亲爹有过严重的肺结核。胖八零说肺结核会传染家里人,崔招钱还格外不高兴地说也没见传染谁。她没说自己没有,也没说检查过,显得无关紧要。

家里有孩子,婉竞不得不介意。中午一起吃饭,崔招钱曾热情的问她喝不喝自己带来的茶叶水,虽然口渴的要命也还是摇头说不爱喝水。崔招钱用过的香皂,她也不用。还因总是偷用胖八零的洗面奶被崔招钱告发挨了一顿怼。

谁会真正稀罕什么东西呢。

彭婉竞不得不准备远离她,只是什么工作能半天挣一百三十几块,还不耽误小孩子的一日三餐呢。

气温昼夜相差很大,时不时仍然会有需要添加衣服的天气。烤串店的生意出现所有人都意外的冷淡,新客户的不到十斤肉,仅将婉竞一个人叫来上班。

“几斤?崔招钱来不?”

“没多少,她肯定不来。”

“那下次来你就尽量瞒住,别再让她心里不好受,连累我挨怼。你没看见吗,一旦知道我自己来上班,她马上阴阳怪气。”

“你不当回事就行了么。”胖八零也在偷偷摸摸做某种决定,他毕竟吃了人家的东西,还得靠人家招工干大事。

好巧不巧,十斤刚穿完婉竞往家走,胖八零的电话打过来:“回来!曹小龙还有十斤,刚拿来。”

“十点多了大爷!下午不行?”

“也行吧,你跟崔招钱说一声。”

其实,一个人也能干完。只是没有必要,十斤肉,五百多串,五十多块钱。就算全部据为己有,也不行。所以,她通知崔招钱,:“有点儿活叫下午去。”

“现在去不行?下午得去老李厂里帮忙。”

“我得做饭,十点多了。下午吧。”

“老李忙不过来,叫好几次了,不去不行。耽误我的事儿我可不去。”

“去吧,穿完了再帮呗。”

“现在去。”

“那不然我就自己去。”

崔招钱的威胁没有起到作用,听婉竞不客气,沉默片刻说,:“你现在做,十一半去,早干完早走。”

死女人。

挂上语音,婉竞心里不舒服起来,多此一举要叫她。她做好,芫瑞还要一个小时才放学,还没有吃上一口,崔招钱的消息发来,:“走了啊”

“走吧。”婉竞回复完,关好天然气阀门,关上厕所灯,给小公鸡换一个便兜,赶到肉店。

还没有开始,崔招钱已经数好竹签,她正得意洋洋,说,:“正好在我家旁边,又多挣十块钱。”

胖八零笑着,刀在冻五花肉上切。看见婉竞,他说,:“来晚了,扣工资。”

“就是,不说我都忘了。发工资!”

“你会忘了?”崔招钱不失时机,说的格外阴阳怪气。

“不发。”

“去年都是一天一结,这都几天了。”

“就是不发。彭婉竞天天急着要工资,不知道她急啥。”

“我不急,啥时候发都行。”

“你是好人,我是坏人。”婉竞又嗅到了奇怪的味道,心里简直累死,直想翻脸,:“啥货要送吗?”

“新客户,正在她家旁边。”胖八零说。

“我也要送!”

“你也送,那么远你也送?”崔招钱哼里哼气,又得意于刚刚在自己家旁边,像遇到了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的事。

“我又不嫌远,我也没多要,为啥不能送?就送!”

崔招钱冷笑不说话,却等证明自己能送,她不能送。

胖八零笑说,:“没多少。”

婉竞不再说话,暗暗下决心,崔招钱敢吃独食,马上将曹小龙的货全拿走,凭什么二十块运费,一个挣五块,一个要挣十五块?只是,真的要针锋相对?他们两个是一伙的,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婉竞已经开始害怕。

好在,不大会儿胖八零接完电话跟崔招钱说,:“你的十块钱怕是挣不到了,老板叫我亲自过去谈谈,我先把肉送过去。”

“哦,好。”崔招钱没趣的说,丢了个脸,肉眼可见的变得不自在起来。

婉竞嘴边上挂着一句话,学她的阴阳怪气说出来正好,但她还是没有说,已经够痛快了。

更痛快的是,送货路上崔招钱的车撞上了彭婉竞的车。

刚刚经过一个红绿灯,崔招钱单手握车把,一边从口袋里掏手机,:“几点了,你没看看。”

“别看了,等红灯再看吧。”婉竞说,不愿意并排,便超到前面去。这时,放在踏板上的装有肉串的袋子随车的加速向地上滑去,婉竞紧急刹车,弯腰准备捡袋子,刚刚伸手下去,嘭的一声,崔招钱的车追尾上来。

两辆电动车叠加两个人的腿,婉竞侧躺下去,脚别在车后座的横梁下,抽不出,哇哇大叫。

崔招钱的手机已经飞出去二里地,一辆电动车猝不及防地碾过,她一边担心手机,一边惊慌失措,想搬开压在婉竞脚上的车,自己也抽不出去。

经过的人帮忙将她们拉出来,扶懂到路边。

“幸亏你们认识。”他们说。

认识反而没法下手,互相不敢下手,各自检查。

崔招钱以为婉竞被撞,应该更严重,其实,她不仅双腿都擦伤,电动车车头的挡风板更是掉了一大块。但由于是自己看手机导致撞车,她不敢说难听话,只是笑说,:“靠!非停在我前头!”

“你庆幸是我在你前头吧,换个人你今天走不了的。”婉竞说,不过没关系,她看起来更严重。是不是又被记恨,不得而知。

生意不好做,或者是还不到烧烤最鼎盛的季节?总之,因曹小龙退出外卖,肉量突然直线掉落,从六七十斤肉,掉到二十斤,十斤,甚至五斤。

高云登一个多月没有露面,胖八零说他回老家开超市去了,烤串店基本交给小伙计打理,但小伙计显然只是为工资,差评无所谓,卖的很慢也不找原因,所以间隔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一切都乱了规律,此前六点前胖八零会通知有没有货,后来也不能确定,有时候八点多才发消息过来。

“有点儿活儿,来吧。”

到店看见三个盆,婉竞问,:“叫崔招钱了吗?”

“应该不来吧。”

“他家不好穿,试试叫过来吧?”

“你想叫就叫。”

婉竞打去视频,:“有点儿活来不来?”

“靠,你都到了!有活儿不提前说。”

“他怕你不来。现在来吧?”

“那你先别穿。”

“好。”

虽然也叫她了,也等她了,由于还是相差五十多串,崔招钱还是不高兴。婉竞和胖八零不约而同产生了其它想法,那就是肉少的时候不能让她知道。

第二天,邪门儿的事情发生了。

“这次多少?”

“真的很少。”

“知道了。”

婉竞和胖八零说好后,没有提到崔招钱。顺利的话,也不应该会有事。

偏偏在路上一个背影跟崔招钱一模一样的人不快不慢走在前头。

同样的短马尾,同样的带樱花图案的粉头盔,同样的粉色披肩式防晒,甚至裤子、露出的脚腕、电动车的样子颜色都一模一样。踏板上坐着一只泰迪。崔招钱说过很多次,家里有个小泰迪,总想跟过来上班。

她从旁边骑到前头,没有打招呼。

婉竞以为她又生气,从背后一再确认就是她,于是也生气不理。在分叉口,看见她拐弯走近道,婉竞还特意绕远。

奇怪的是,婉竞已经到店里,却不见崔招钱。

“很多活儿吗?”

“就这一点儿,十斤。”

“那我看见崔招钱了,还带一条狗。”

“啊,她来了?”胖八零反应很心虚,小苗也不吱声,托着手机等着什么。

“我看见像么,一模一样,还往近道拐了。”

“会不会买啥东西来了。”小苗说。

“给她打电话,来了就不能走,叫过来干活儿。”胖八零又装起来,也不知道在装啥。

视频打过去,崔招钱还在家,看见婉竞又出现店里,脸色瞬间变黑。胖八零也暗暗皱眉,好像知道事情又搞砸。

“路上碰见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我以为是你,从衣裳到电动车都一模一样,上面一条白色的泰迪。”

“我家狗不是白色。”

“你来吗?有十斤。”

“都啥时候了才说,我不去,你自己穿吧。”

“来吧,我等着你,还早,都没有切。”

“不去,你自己穿吧。叫去不早说,非等这个时候。”

“哦,好吧,那我自己穿吧,好你忙去吧,挂了。”婉竞说,挂上视频。

胖八零说,:“你的眼是出气儿用的。”

“我靠,我真该拍下来。”

太诡异的事情,一定是在趋向某件大事而去,不像是什么玄学,而是她早发现了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