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姨的为难

火车鸣笛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安敏此时的疲惫已经达到顶峰。

半个月的颠簸让她形容憔悴,她只想尽快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只是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被卫红和卫玲堵在门口不让进

为首的女孩年纪稍长,约莫十八九岁,梳着两条粗硬的麻花辫,颧骨略高。

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安敏身上那件虽然旧,但料子明显很好的呢子大衣和她手里的行李箱。

眼神转了转,声音又尖又硬:“妈,你糊涂啦?还真把她领回来了?爸早上出门前怎么说的?你想害死咱们全家吗?”

这应该就是她的表妹卫红,是个势利眼。

旁边年纪小些,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是二表妹卫玲。

她没姐姐那么冲,但眼神里的排斥和警惕毫不掩饰,撇着嘴帮腔。

“就是啊妈,你看看她这身打扮,这箱子,哪一点跟咱们一样?这要是被邻居看见了,指不定怎么嚼舌根。”

“到时候爸的工作怎么办?我和姐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秦书兰的脸瞬间涨红了,又气又急:“红红!玲玲!胡说什么,这是你们亲表姐,她妈妈是我亲妹妹。”

“现在她家里……家里出了事,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来投奔,咱们能不管吗?”

她试图把安敏拉进来,但两个女儿像门神一样纹丝不动。

“亲表姐?”

卫红嗤笑一声,声音拔得更高。

“她姓安,从海城来,人家和我们可不一样,妈,你醒醒吧!现在是什么时候?天天宣讲的话你都听哪儿去了?”

“我爸好不容易才在建设处站稳脚跟,是个要求进步的小干部,你想连累我爸也没了工作吗?”

她指着安敏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安敏脸上:“西北农场、林场多的是,哪里不能‘接受改造’?赖在我们家算怎么回事?”

安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此刻的羞辱像冰冷的潮水一样包裹着她。

但她心底却是一片奇异的冷静。

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甚至更糟。

她重生后选择西北,是因为这是母亲唯一可能存有亲情的地方。

但在来的路上,安敏就想过,这份亲情在时代的洪流和现实的利害面前,似乎脆弱得不堪一击。

秦书兰被大女儿的话噎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看看一脸冷漠的女儿们。

转头又看看风尘仆仆、满眼疲惫却强撑着站直的侄女,为难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撕裂。

她张张嘴,想呵斥女儿,可卫红的话像冰冷的针,扎在她最恐惧的地方。

丈夫卫耀宗的前途和这个家的安稳,是她如今唯一能够安身立命的东西。

“红红,你……你少说两句。”

秦书兰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更多的是无力:“敏敏,先进屋,歇歇脚……”

“不行!”

卫红和卫玲异口同声地堵着门,依旧不肯松口。

卫玲甚至伸手推了安敏一把:“要进,就把她从海城带来的东西扔外面去!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男人低沉的咳嗽声。

秦书兰脸色一变,是丈夫卫耀宗回来了。

卫耀宗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身材不高但很敦实,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跑工地的样子。

他看到门口的僵局,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疙瘩。

随后眼神锐利地扫过安敏,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排斥。

“堵在门口干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卫红立刻告状:“爸!你看妈!非要把她领回来!我们拦都拦不住!”

卫玲也赶紧说:“就是,爸,你说过这海城来的大小姐,咱们不能沾的。”

卫耀宗没理会女儿,目光沉沉地落在秦书兰身上,带着质问:“书兰,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了……”

他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秦书兰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嗫嚅着:“老卫……敏敏她……她实在没地方去了,她……”

“没地方去?”

卫耀宗打断她,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没地方去就能让咱们往火坑里跳吗?书兰,你脑子清醒一点,她是什么身份?”

“海市那边现在什么风声你不知道?”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安敏大小姐这个烙印,一辈子都洗不掉。

当初接到信,卫耀宗就不乐意,但后来秦书兰没再提过,他只当她是歇了心思。

谁能想到,他早上出门时,就听秦书兰说要去火车站接人。

卫耀宗冷哼一声,弯腰拍拍身上的土:“我辛辛苦苦十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建设处一个小科长的位置,全家就指着这点工资和这点脸面活着。”

“你要是觉得咱们如今的生活太好了,我也不管你,反正不就是搭上全家的前程。”

卫耀宗说到这里不再说,但是态度很明显。

他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小姐’。

秦书兰被他说得浑身发抖,捂着脸呜呜地哭:“她是我亲外甥女啊……她妈……我妹妹就剩这点骨血了……你让我怎么办啊老卫……”

“亲外甥女?”

卫耀宗冷笑,上下打量了下安敏。

“亲爹亲妈都顾不上了,还顾得上外甥女?你怎么不想想你的亲生女儿?”

他沉声,却带着更深的寒意,一字一句地对秦书兰说:“我最后说一次,让她走!”

“不走就等着被人举报吧。”

举报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努力屏住呼吸的安敏心里。

大姨的哭声和软弱,姨夫冷酷无情的举报,像重锤一样敲打着她。

安敏的身体瞬间僵硬冰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前世的记忆和被折磨至死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她知道被举报的下场是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她叹口气,果然,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连血脉相连的亲人,在自身的安危面前,都可以如此轻易地选择牺牲她。

不过她也不能怪大姨,各有各的难。

难道她要大姨为了她,抛弃自己的家?

那她安敏成了什么人,真成两个表妹口里的祸害了。

人要脸,树要皮,安敏没那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