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十七忙完已是深夜时分,洁白的月光如雪般洒落在林间开阔地。
他头枕锄头,横卧在一块巨石上。
四周原始森林环抱,巨木高耸飞天入云,树荫黑沉如幕。
远处,天高云淡,群山层叠而起。
眼前老水牛悠然地吃着青草,小龙虾穿行在水潭乱石间捕食河虾。
早些时候种下的西瓜籽,已冒出了鹅黄的细嫩尖芽。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陈十七的脑海里不经意地蹦出一句诗来。
“妙啊,此地往后便叫未遮山!”陈十七脱口而出道。
说罢,他扛起锄头,弓腰去捡一旁的木棍。
却惊喜地发现,那条断腿竟已能自如行动,木棍全然没用了。
可奇怪的是,陈十七盯着木棍陷入了沉思。
不知他怎想的,毅然伸手捡起木棍,一瘸一拐地朝着茅草房而去。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陈十七吟着诗穿行在荒草萋萋的田地间。
“好诗!”荒草间忽然传出一声惊叹。
陈十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出一身的冷汗,他借着月光,倾身望去。
只见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杜甫?他怎么在庄园里?”陈十七疑惑地嘀咕道。
“高小兄弟,别来无恙啊!”远处的杜甫拱手一揖道。
陈十七闻言一时心惊胆颤,心想前些日子才偷了人家一句诗,莫不是来寻仇了?
他心里害怕极了,只因大唐早有抢诗杀人的先例。
高宗皇帝年间,有个名叫“宋之问”的诗人。
他为了将亲外甥写的那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据为己有,便将亲外甥活埋坑杀了。
想到此处,陈十七酝酿了一下情绪,随即“扑通”跪下。
可他刚要开口道歉,矗立在荒草间的杜甫忽然“轰隆”坠翻在地。
陈十七急忙起身,朝着杜甫小跑而去。
“停下,别过来!”杜甫却大声嘶吼道。
陈十七不顾吼声,疾步来到杜甫的身前,却被入目的景象吓了一跳。
才不见几日,杜甫已变得面黄肌瘦、浑身浮肿,似乎是得了什么大病。
“岭南之地,四季暑热,瘴气四溢,虫媒猖獗,故而疟疾横生。今日晚些时候,城中忽然爆发疟疾,殃及千万百姓,禾丰驿更是除颜子义外无一人幸免!”
“苏御医曾言高小兄弟比肩神医华佗,有起死回生之神药,炉火纯青之医术,老哥哥我冒死为民请命,恳请您定要救下满城濒死百姓!”杜甫气息奄奄地说道。
陈十七闻言不自觉地捏紧兜里仅剩的那瓶藿香正气水,心中慌乱如麻。
可忽然,杜甫一阵剧烈干咳后昏死了过去。
陈十七慌忙丢下木棍与锄头,扛着杜甫便回到了茅草房。
他伸出一个指头探了探鼻孔,发现杜甫还有一口气。
陈十七捶了捶乱麻麻的脑袋,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
他忽然想起现代有个名叫“屠呦呦”的老奶奶曾发现青蒿素,为人类抗疟药物开拓了新方向,还因此获得过诺贝尔医学奖。
陈十七转身看着门外满地的荒草,惊喜地发现其间长满了绿油油的黄花蒿。
大名鼎鼎的抗疟药物——青蒿素正是从黄花蒿里提炼出来的。
陈十七疾步如飞,拔回一捆黄花蒿。
可他却看着满桌的黄花蒿犯了难,没有高端仪器、试剂,无从下手。
最主要的是,即便有高端仪器、试剂,他也不知道怎么提炼青蒿素。
眼看着杜甫越来越虚弱,陈十七急忙取来一个小碗,又猛然拿起一捆黄花蒿。
只见他奋力地绞弄着手中的黄花蒿,将含在枝叶里的绿汁一一滴落在碗里。
不一会,小碗里已有小半碗的绿汁。
陈十七不假思索,抬碗便将绿汁悉数灌进了杜甫的嘴里。
过了许久,杜甫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陈十七见状喜出望外,立刻夺门而出,将颜子义带来的那三个酒壶里挤了满满的绿汁。
随后,他又飞奔至未遮山牵回老水牛。
此时的杜甫已能下地稳步行走,陈十七便拉着他飞身上了牛背,星夜赶往禾丰驿救人。
老水牛奋蹄出山,不一会两人一牛便已来到破败的禾丰城。
只见满城都是哀嚎的百姓,无数人已病死街头,惨如被丧尸袭城的釜山。
陈十七只是瞥了一眼,便策牛赶到禾丰驿,将方才挤好的绿汁分发给众人饮下。
他不曾停歇片刻,便拉着颜子义、杜甫在街坊中央支起一口大锅,煎了满满一大锅黄花蒿。
杜甫与颜子义也破门入户,搜罗来几十个大碗小碟。
等汤药熬好,三人到处“呦呵”着,让百姓前来喝药。
可任凭他们喊破嗓子,也无一人前来。
三人又悉心地将汤药打好,端了过去,可百姓们却惊恐地四处逃窜着。
原来在早些年,禾丰县爆发过另一起疟疾,当时沈无极也在城中支起大锅熬药分发给百姓。
可这药颇为古怪,喝药死的比病死的还多,此后禾丰城的百姓谈药色变。
眼下,百姓们见到陈十七与杜甫、颜子义如同见了黑白无常般,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此时,病情已有好转的徐龙河、苏御医等驿卒纷至沓来。
徐龙河深居禾丰城半生,苏御医又是宫中御医,他们说话自然有些公信力。
在他们挑尽好词一顿顿吹嘘之下,百姓们终于相信了,开始争先饮用汤药。
陈十七与驿卒们四散而去,端着汤药穿街走巷,给无法起身的百姓们送去。
可忽然,一夜未眠的陈十七眼前一黑,四肢随之瘫软无力。
只听见“扑通”的一声,他重重地跌落在百姓堆里。
等陈十七醒来,顿觉口干舌燥,起身正要抬碗喝水。
却发现眼前的景象极为陌生,不是禾丰驿,更不是庄园里的茅草房。
他艰难起身,环顾四周,只见一旁有几个被麻绳捆吊着的男男女女。
他们浑身是血,被打得皮开肉绽。
陈十七缓步走近,其中一个满脸伤痕的男子忽然睁开眼睛。
他瞪大着眼,死死地盯着陈十七,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