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康熙年间就做过知县

叶小宅与王小宝的初识,发生在三年前的那次小型相亲活动上。

这是一次由市直机关团委组织的相亲活动,按照组委会的要求,参加人员必须是市直机关及下属单位的干部职工。据说,参加名单都经过了严格审核,因此人员较为单纯,几乎不可能遇到骗子。这样的相亲方式,广受相关单位单身人士的欢迎。

叶小宅对此却很不感冒,一来她本身就很排斥相亲这种事,二来她自己觉得,市直机关团委组织的这种活动,并不是十分适合她。

因为——她是一名临聘人员。

叶小宅所在的局信息中心,有二十来号人,却存在三种不同的身份:

第一种是编制内人员,领导和极少数老员工就是这种身份。这是有财政保障的,也就是传说中的铁饭碗。虽说如今的这个铁饭碗,和计划经济时代比,含金量固然是差了一些,但和企业相比,还是稳定了不少。

第二种是编制外聘用人员,也就是临聘人员,江湖上著名的临时工,也就是这个群体。设置这样的岗位,主要是因为一个单位要运转,必须得有干活的人。经常在新闻上看到,某些单位的人犯了错,单位马上出来澄清,说这是临时工做的,不是单位的正式人员。这种做法总是被舆论理解为该单位找了个替罪羊,让临时工来背锅了。叶小宅其实明白,这种情况,还真不一定是让临时工背锅,而是干活的主力,本来就是临时工。

最后一种是第三方派遣,理论上,并不是单位的人,只是在这个单位干活而已的。一切的一切和单位皆毫无关系。在各单位开始严格控制临聘人员数量后,新招的人多是以这种方式存在。

在叶小宅看来,她这种身份,在工作中本身就已经被歧视得一塌糊涂了,虽然歧视者和她并不见得会有什么切身相关的东西。放在相亲上就不好说了,在以编制内人员为主的这种相亲活动中,这种歧视势必是普遍存在的。

可中心的分管领导杨副主任却不怎么认为,他苦口婆心地对叶小宅说:“小叶啊,你看你这么优秀的,不要有什么包袱。再说了,团委组织的这次活动可没说不准临聘人员参加啊,只要是能提供在本单位工作的证明就行。你就理直气壮地去参加吧!”

领导的好意自然无法拒绝,叶小宅决定去打个酱油就回来。

本以为去打个酱油,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叶小宅认识了另外一个市属单位的公务员王小宝。

聪明又有个性的叶小宅,才华横溢而又成熟稳重的王小宝,很容易地就聊到了一起,他们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叶小宅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见钟情,但她知道,活动结束后,就很想很快再次见到王小宝了。

那天晚上,叶小宅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否应该主动联系下王小宝。

有人说,恋爱就是一场战争。其实在恋爱正式开始之前,战争就已经开始了。在叶小宅看来,此时此刻,她如果主动联系了王小宝,那么,主动权就会在一瞬间丧失了,将来如果真的谈了恋爱,她一定会陷入被动之中。

然而,如果她不主动联系王小宝,对方极有可能认为对他不感兴趣。毕竟,前一秒留下联系方式,后一秒翻脸不认人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纠结了很久,叶小宅终于决定,还是发条信息试探一下。

很高兴认识你。

叶小宅

点击了“发送”按钮,叶小宅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因为——此时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很高兴认识你。

王小宝

叶小宅开心地笑了起来,几乎要笑哭了。两个人竟然同时给对方发了一模一样的信息,这是何等的默契啊!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叶小宅和王小宝每天都在约会,并且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

就和很多对恋人一样,叶小宅和王小宝都沉浸在了爱情的幸福中。

不知不觉半年就过去了,叶小宅觉得他们的关系应该可以让父母知道了,就试探着问王小宝什么时候可以带她去见家长。

“这个嘛。”王小宝挠了挠头皮,说,“我问问我妈什么时候有空。”

叶小宅从王小宝的眼神中读出了莫名的尴尬,可也不好继续追问着什么。

王小宝硬着头皮地回到了家。

他和叶小宅恋爱半年了,却一直不敢对母亲说。对于母亲希望他找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了。之所以迟迟不敢告诉母亲,那是因为叶小宅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到家后,王小宝就一直暗中揣测着母亲的心情,希望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话说出来。

终于来了机会,母亲突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看来是在报纸上读到了一则让她开心的消息。

“妈,我最近在和一个女孩交往。”王小宝赶紧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哦?是吗?”宝妈放下手里的报纸,取下眼镜,温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事啊。她是在哪个单位啊?”

王小宝一听就明白了,在母亲的眼中,必须找在“单位”上班的人,至于在企业里上班的,肯定免谈。

“在局信息中心工作的。”王小宝小心翼翼地说。

“在事业单位工作的啊?虽然比不上公务员,哎——但也凑合了。”宝妈叹了口气,继续问,“她是哪年公招进去的?”

王小宝万万没想到,母亲问的问题竟然如此精准,只得老老实实地说:“她是聘用人员,所以没经过公招的,不过他们单位……”

“你够了!不要再说了!”宝妈突然站了起来,面对着儿子,毫不客气地开始噼里啪啦了,“你是名公务员,你老爸老妈都是公务员,不要说你老爸老妈了,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哪一个不是国家干部?再往远里说,你老妈的先祖,就在康熙年间就做过知县。”

又来了,王小宝无可奈何地低下头,老妈那一堆陈词滥调,起码讲过一两百遍了。

“我一直苦口婆心地给你说,找老婆,就一定找一个公务员。可你倒好,之前找的那个什么娟,竟然是在那个什么什么集团里做销售总监的,额呸!什么总监总管,哪怕是总经理,我都看不上。你倒是不觉得害臊,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将来和朋友聊天,这个说他儿媳妇在某某局上班,那个说他女婿在某某区政府上班,要我怎么开口,我难道要说自己儿媳妇是在个民营企业上班,还做的是抛头露脸的销售工作,真是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王小宝一直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宝妈说累了,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水,继续说道:“你找个事业单位的,我也忍了,毕竟也是体制内的人,可你找个临时工,那和找个在工厂里上班的打工妹有什么区别?你是想故意气死你老妈呀?”

王小宝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曾经抱有幻想,幻想老妈能够接受叶小宅这个虽然是临时工,但确实是自己喜欢的人。可老妈还没了解清楚叶小宅的情况,只因知道了她不是编制内人员,就立刻蛮横地制止了。这让他狼狈不堪,也痛苦不已。

“马上去给我分手了。”宝妈指着家门,气势汹汹地对王小宝说,“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帮你说。”

王小宝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家,一个人坐在小区门口的花坛上,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如何割舍?

从小到大,王小宝都是别人眼中的“乖孩子”,他一直非常听母亲的话,也从来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这是他从八岁那年起,就在内心深处打下的烙印。

王小宝的父亲在他八岁那年,就生病去世了。直到现在,王小宝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弥留之际,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宝儿啊,你以后一定得听你妈的话啊!”

王小宝记住了这句话,母亲更是记住了这句话。

从此以后,只要王小宝没有完全顺着母亲的意思,母亲就会又哭又闹:“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

这简直就是一个撒手锏,王小宝只得乖乖地认错、服从。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顺从。而他的母亲,也再也不会哭闹了,她习惯了自己的一言九鼎,也慢慢地变得盛气凌人,霸气十足。

王小宝从小学习成绩十分优异,他一直梦想自己能够成为一名理论物理学家。可在高考选专业的时候,母亲却非得要他选了法学,理由是,学法学的话,将来考公务员比较有优势,因为很多岗位都要求是法学类的专业。对于王小宝来说,自己的选择有用吗?既然完全没有用,那干吗还坚持呢?他服从了母亲的要求,在四年的法学专业本科毕业后,考上了本地的公务员。

认识叶小宅,是王小宝生命中的一次奇遇。对于王小宝来说,叶小宅似乎是另一个自己,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王小宝很快就知道,叶小宅和他的家庭环境挺相似的,也有一个对她一切指手画脚的老妈。当然,宅妈的专制和霸道,和宝妈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默默忍受了那么久,已经很了不起了。

想到这里,王小宝下定决心:不管他和叶小宅的未来有多困难,他一定会坚持下去。

他坐在花坛上休息了一阵,稳定了一下情绪,回到了家里。

“和你那女朋友说好分手了吗?”门一开,宝妈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嗯。”王小宝说,“说好了。”

“哦?是吗?”宝妈拿起手机对着王小宝晃了晃,“不管你是不是真分手了,周末,你得给我去相个亲,我刚给你安排好了。”

王小宝一惊,他明白,今后他会过起“伪装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