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贤本就憋着一大肚子气与委屈,好不容易消下去一些,康家闵这油一泼,立刻便又火辣起来,指着丈夫鼻子骂道:“我闹你老娘!”
“你发什么神经?!”康家闵不明所以,但也晓得自己母亲定在屋里,一听这话,心下更加不悦,语气便又重了几分。
“我说错了吗?就是闹你老娘!”林尚贤觉得丈夫应该和自己是一个阵线的,至少不该去帮着外人说话指责自己,而他既然要“投敌”,林尚贤便把他当做敌人,把刚才对着四嫂没撒完的气一起撒了。
她立在阳台上,把锅子箍在臂弯中间,双手往腰上一插,愈发疾言厉色:“养你妈的时候,只有你是她儿子,带小孩的时候,就全都是她孙子!我才要问你发什么神经把你妈那尊大佛请家里来供着?王宣那个死婆娘,养妈的时候她干嘛不争着抢着,现在拿什么脸皮来说妈不给她带康晓杰了?”
话虽说的夹枪带棒的,但康家闵好歹是把事情起因听明白了,也很快知道过来媳妇受了委屈,语气便软了几分,问道:“就为着这事?那晓雪和晓杰又是闹哪样呢?”
“就这事?什么叫就这事?”丈夫这轻飘飘一句让林尚贤更加窝火,“她们天天在外边传,传你妈就疼你一个小儿子,就只给你一个人带孩子!她们怎么不传你妈谁在养着呢?”
“够了!”工作一天的身子无比疲倦,康家闵实在没气力去处理家庭琐事,便忍不住打断情绪上头的妻子,“别你妈你妈的挂嘴上,那是咱妈!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别发癫了,快去煮饭。”
“我发癫?”林尚贤气得笑出来,自己在外受尽了委屈和白眼,回到家丈夫还未进家门便是一顿斥责,胳膊肘往外拐。她很快又收起笑,把手里的电饭锅往地上一甩,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内胆被砸出老大一个凹陷来。
雪白饱满的大米倾洒一地,滚得到处都是,林尚贤听着叮叮当当的响声落地,气道:“你还吃什么饭?!外面传得你金山银山一大堆,你滚出去吃你的山珍海味!你去啊!”
林尚贤一口气撒完,憋着眼泪不许往下掉,直奔房门而去,接着便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康家闵也跟着一股火起,一脚把已经凹陷下去的锅给踹得老远,连续扛了几个小时的水泥,这一脚他便卸了力,浑身软了下来,只得蹲在门槛上一根根地抽起闷烟来。
“好了,别哭了,再哭你爸爸也要打你了。”康母的脸色也不好看,但语气还算温和地对康晓雪道,随即便又去捡起那饱受摧残的电饭锅内胆来,看了看没有破损,又重新去挖米淘洗净蒸上。
看着奶奶用那总是能撇下竹条的扫帚扫着米,康晓雪觉得全身上下都疼。
被抽打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瘙痒,可她一去触碰,便是剜肉一样的疼。她望着父亲闷闷的背影,不敢再哭出声,但却总忍不住一阵又一阵地抽泣着。
哭过以后,康晓雪就缩在墙角里揉捏着自己的衣角消磨时光。
她不敢动,也不敢吱声,生怕抽烟的父亲注意到她还缩在墙角,她就这样熬着,等着奶奶做好了菜端上来。
康家闵就着菜,一口一口地灌着闷酒,吃完了就在椅子上坐着睡了起来。
康晓雪被奶奶压着强喂了几口饭,然后就又跑到门槛外去坐着,望着屋檐下的燕子窝发呆。
等康晓雪感觉到困的时候,康家闵醒了过来,搓了把脸然后抖了抖裤腿里的水泥点子又独自下楼去上班。
听见丈夫出门,林尚贤才走出房间,她在屋里闷了半天已经快要冷静下来。
今天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日子还得过,还要去善后。
康晓雪发呆着抬头去看阳台下的燕子窝,去数那燕子窝到底铺了多少根草,正数的起劲,身后的门“哐”的一声被推开,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母亲正从门后走出来。
康晓雪想跑,但是脚蹲坐得久,又酸又麻,一时半会竟起不来。她尝试着挣扎了一会,然后发现这并没有意义,跑,又能往哪里跑,她认不得去姐姐家的路,没处跑。
“去洗把脸,妈妈带你出去。”林尚贤看着女儿手臂一条条触目惊心血痕,觉得心疼又愧疚,父母的无能连带着孩子跟着一起吃苦,她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咒骂着自己,又用尽可能缓和的语气问女儿,“疼不疼?”
康晓雪受宠若惊,心里却还是有着隐隐的害怕。她不敢多问,去厨房拧了帕子来洗脸,林尚贤跟在她身后,接过女儿手里的毛巾,给她擦起脸。
康晓雪本来已经收住了声,这一句“疼不疼”却又立刻击溃了她心里的那道防线,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睛立刻便湿润起来。
“不哭了!”林尚贤强硬地将她还来不及出框的眼泪抹去,道:“做人要有骨气,不要让人从背后戳脊梁骨知道吗?”
康晓雪根本就不明白母亲口中那所谓的骨气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附和着嗯嗯两声。
“你去换一身短袖短裤,把身上的伤都露出来,我们去你四婶家,给晓杰道歉。”林尚贤把毛巾往架子上搭好。
“为什么?我不去!他也打了我的!”一听这话,康晓雪原本被安抚住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妈妈打你,他又打了我,我只是还手而已,我为什么要去道歉,我不去!”
“我和你四婶之前的对错,小孩子不该插手。晓杰伤在脸上,现在不管谁对谁错,你和晓杰之间都是你不占理,所以妈妈才要打你。只有这样,这件事情才不会让别人抓住话柄,现在你必须去个道歉,才能做个了结,知道吗?”林尚贤擦了擦手上的水,又取来梳子给女儿梳头,然后找来指甲剪,剪去了女儿尖尖的指甲。
康晓雪听不懂母亲话里的弯弯绕,但身上的疼痛也让她没了继续犟嘴的勇气。
二楼老四家门口,王宣撇过头还在置气,康晓杰更是不领情,只有康家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打着圆场,“孩子之间闹着玩,小打小闹很正常,不打紧的。”
他说着,看着浑身是伤的康晓雪,也觉得有几分过意不去,便要把林尚贤给放在桌上的一百元现金给递回去。
“这是给晓杰的,看医生,买水果,不够再说。”林尚贤坚决拒绝,然后只顾得拉着女儿下楼,康家儒站在原地,回头看着妻子儿子,很是尴尬。
“我们去哪里?”刚被迫着低完头的康晓雪憋着一肚子委屈,她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但康晓杰话都没接一句。
“妈妈带你去买电视。”林尚贤拉着女儿往自己的自行车方向走去。
“真的?”康晓雪眼瞬间亮了起来。
“嗯。”林尚贤摸了摸女儿的头,把她抱上自行车的后座,“以后我们家也有电视了,你不许再望别人家的知道了吗?”
“可是你不是说我们家没有钱了吗。”
“妈妈可以找你舅妈借,以后不管家里有没有钱,你要什么,都得和妈妈说,都不许再去望着别人家的,知道了吗?”
康晓雪似懂非懂地点头,乖乖坐上了自行车后座,任由母亲载着她往银行而去。
存折里的数字不多,所有的钱取出来,只勉强买一个小的,连配套的DVD都买不起。但林尚贤还是带着女儿就直奔家电超市而去。
康晓雪几乎懵了,看着工人用瓦楞纸和泡沫将电视包起来,她觉得如梦一般。
母女俩人就这样把电视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一人推着车,一人扶着箱子,把电视运回了海角大楼。
再次路过二楼楼梯口,康晓杰正坐在家门口在玩积木,康晓雪昂着头跟在母亲后面,抬头看见康晓杰,两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积木在小男孩手里被敲得哒哒作响,康晓雪看见康晓杰的脸上贴着厚厚的纱布,消毒的碘酒泛着一大片褐色,让他白花花的脸此刻看上去花猫一样。
“哼!”康晓雪心中大爽,虽然挨了母亲一顿打,还不情不愿的道了歉,但至少她没在康晓杰手底下吃亏。
“略略略!”康晓杰也不甘示弱,用手扒拉着没挂彩的另外半边脸做着鬼脸,然后不服气地把头撇到另一边去。
这场闹剧便以两个小孩长达半个月的不相往来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