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呼啸着掠过嶙峋的礁岸。汹涌的波涛仿佛永不疲倦的巨人,一次又一次凶猛地撞击着坚硬的岩石,发出“哗啦——嘭!”、“哗啦——嘭!”的巨响,如狂暴的鼓点般敲打着人的耳膜,震荡着灵魂的深处。浪花高高溅起,细碎的、泡沫状的水沫被风撕扯着,劈头盖脸地扑向岸边。
就在这狂暴水线与粗糙石岸的交界处,匍匐着一个身影。一个男人,全身浸透了冰冷的海水,仿佛刚从深渊中被冲刷出来。他面朝下,一动不动地嵌在湿滑的石缝间,衣衫褴褛紧贴浮肿的皮肉,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死尸般的惨白,显然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海水浸蚀。一个浪头打来,冰冷咸涩的海水冲刷过他苍白的面颊和小半个身体,像是有个无形的手在执拗地摇晃、拍打,企图唤醒这个深陷沉沦的迷失者。
倏然!一根泡得发白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覆盖着沙砾和水藻的眼睑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金!赤金色的光芒在那尚未完全睁开的瞳孔中一闪即逝!当那双眼睛完全睁开时,那不再是人类应有的色泽。赤金色的虹膜如同流动的熔金,散发着妖异而炫目的光辉,与他那被海水浸泡得浮肿发白、几乎要溃烂剥落的躯体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给人一种邪异之感。
“我……”喉咙里发出干涩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茫然和困惑。李长久艰难地转动着沉重的头颅,环顾着这个陌生而狂暴的环境——咆哮的海水、嶙峋的怪石……“这是……哪里?水……到处都是水?”
“哗——!”又一个无情的大浪拍落,冰冷的海水精准地冲进他大张的嘴里,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也将他混沌不堪的思绪强行拽回了现实。
“操!”他猛地撑起上半身,剧烈地喘息着,咸涩的海水顺着发丝、脸颊向下流淌,“搞什么鬼?!我……我怎么会在这里?”巨大的困惑与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我记得……我在浴缸里泡澡?对,热水澡,很舒服……所以,现在是……梦?”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朝着自己麻木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啪!”清脆的响声被海浪声吞没大半。
“嘶……”李长久愣住了。脸颊上传来的并非预想中的火辣辣的痛感,而是一股……粘腻湿滑的冰冷触觉?就像打在了一块吸满水的烂棉絮上。毫无痛觉反馈!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手掌的存在感。
“不痛?哈……”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带着一丝荒谬的释然,“原来……真是在做梦。”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梦魇中人才有的那种固执,闭上眼,用尽力气在心底大吼一声:“醒!给我醒过来!”
再次睁眼。视野里依旧是那片翻滚的、永不止息的墨绿色大海,顽固的、湿漉漉的黑色礁石,拍碎成白沫的浪涛……没有任何改变。只有风更紧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唯有那无休止的涛声依旧响亮,浪头拍击礁石的节奏一声声砸落,仿佛无情地嘲笑着他刚才那番滑稽可笑的自我欺骗。
“我靠……见鬼了!”
“醒——!”他不死心,又一次徒劳地闭眼命令。声音在呼啸的海风里显得异常单薄。
“醒!”不甘的嘶吼撕扯着喉咙。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瞬间,“哗啦——”又一波冰冷的海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彻骨的寒意激得他浑身一哆嗦,也彻底浇灭了他残存的侥幸。
“操!真他妈不是做梦!!”李长久彻底绝望了。巨大的恐惧混合着更浓烈的困惑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朝着自己的脸颊左右开弓。
“啪啪啪!”连续几声脆响。
结果依旧。那苍白浮肿的脸颊如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失去知觉的蜡壳,只有手掌击打皮肉时沉闷湿腻的触感,传递不到神经中枢,无法唤醒丝毫痛楚。一种超越常识的异变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刺目的阳光照射下来,将他狼狈不堪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脚边一洼浑浊的海水里。李长久终于有机会仔细审视水中的倒影:肿胀发白的皮肤,像泡发的面团,不少地方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边缘微微卷翘,仿佛下一秒就要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腐烂的组织;更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睛——赤金色的瞳孔如同恶魔的竖瞳,嵌在这张几乎不似人形的脸上……他自己都被这诡异的形象吓得一个激灵。
“变……变异了?”一个可怕的词涌入脑海。除了这似乎要融化溃烂的躯体和妖异的眼瞳,他暂时没感觉到力量、速度或者其他非人的变化,但这种“不像人”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宣告。他像在打量一个陌生怪物的躯壳。
“难不成……真撞邪了?可为什么感觉不到疼?死人……才没痛觉!”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哗——”一个浪头又一次拍上他的腰腹,冰冷的刺激将他纷乱的思绪粗暴打断。“不管了!先上岸!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他抬头望向陡峭如削的石壁,心里瞬间凉了半截。这光秃秃、湿滑无比的岩石,简直就是绝路!他试着将手抠进岩石的缝隙,冰冷湿滑,几乎没有受力点。脚底打滑,每一步都惊险万分。凭借着一股拼命的狠劲,他利用岩石的每一个微小棱角,每一次凹陷,指甲崩裂也毫不知觉(或者说感觉不到)。足足挣扎了超过半个小时,耗尽了几乎所有的意志力,他才如同一条濒死的鱼,终于从湿滑的死亡边界翻上了相对干燥的岸堤边缘。
“呼……呼呼……”他瘫倒在相对平坦的砾石地上剧烈喘息,然而诡异的是,胸腔虽然起伏不定,肺部却并未感到预期中那种极限运动的灼痛和窒息感,仿佛身体的劳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屏蔽了。
但另一种更原始、更凶猛的感觉却如同苏醒的饿鬼,瞬间攫取了他全部的感官。
“饿……好饿啊……”嘶哑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逸出。这饥饿感来得如此猛烈,像胃袋被生生剜去,只剩下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那不是普通的饥肠辘辘,更像是被活活饿了几世几代积攒下来的绝望饥渴!“我要……吃的……我要吃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想要往前扑咬的冲动。
“不!!”李长久猛地一咬舌尖(毫无痛感反馈,但有触感)。强大的意志力像最后的堤坝,暂时拦住了那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非人的贪婪。他感到一阵灵魂深处的冰冷后怕。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意识到,如果眼前站着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那股源自身体最深处的、非理性的饥饿狂潮,会让他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撕碎、吞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惧和饥饿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战。
他用尽全身力气稳定心神,强迫自己站起身。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又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饥饿感让他脚步虚浮蹒跚。刚抬步,他才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身在何处?
他努力挺直佝偻的身体,眯着那双诡异的赤金眼瞳向远处的开阔地望去。越过低矮的乱石,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庞大得令人心悸的工业建筑群——巨大无比的水泥构筑物纵横交错,粗壮的输水管道如同巨龙般盘踞,矗立的水塔直插天际,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离他最近的围墙上,几个斑驳却依旧显眼的大字映入眼帘:港岛市第一自来水处理中心。
“自来水厂……”李长久喃喃道,心中的惊骇更甚。眼前这规模,足以供应一座超级城市的命脉水源!难怪那海水池如此巨大汹涌。他竟然是从这么一个关键且危险的所在……“爬”出来的!
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林地。高大的树木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在空旷的无人地带,若有若无地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又清晰的咀嚼声。
咕噜噜……咔嚓嚓……吧嗒……
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某种液体滴落的黏腻轻响。
“吃……的?”李长久脑子“嗡”的一声,极度的饥饿感瞬间压倒了一切!赤金色的瞳孔猛地收缩又放大,如同捕食前的野兽。那股非人的渴望如同电流般贯穿全身,暂时压制了所有的恐惧和思考。双腿不再打颤,脚步也不再蹒跚,他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贪婪地拨开茂密的灌木丛和低垂的枝叶,循着那诱惑至极的声音跌跌撞撞地摸去。
几米开外,林间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被人为清理出的简陋营地。两个帐篷扎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土地上,中间铺着一张沾满污渍的餐布。餐布旁的血腥景象,瞬间将李长久从被饥饿驱动的迷狂中猛地拽出,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猩红刺目的血迹在泥土和草叶上蔓延开。餐布中央,倒卧着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美妇人。她的身体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瘫软着,双目圆睁,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仿佛凝固在巨大的惊骇之中。大片深褐色的血污浸透了她的衣衫和她身下的地面。
而真正让李长久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餐布旁的那两个“用餐者”——一个穿着脏污格子衬衫、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穿着儿童背带裤的小男孩。
男人满嘴血污,正贪婪地啃噬着美妇人的上臂肌肉,撕扯下一大条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啦”声,含糊不清地对着身边的男孩嘟囔:“呃唔……好吃……老婆这肉……真嫩……”
那个孩子,小小的身体,小小的牙齿,正捧着一截明显属于成年女性的、惨白的手臂,像抱着最心爱的糖果棒。他一边用力啃咬着其中段,发出脆骨被嚼碎的“咔嚓”声,一边抬起头,脸上洋溢着纯真又无比邪恶的满足笑容,含混不清地对男人央求:“妈妈……妈妈的手臂……太好吃了!爸爸,你能不能……慢点吃……给我留点呀……我快没了……”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恐惧不再是抽象的词汇,而是冰冷尖锐的实体,瞬间刺穿了李长久的脊椎!他浑身的汗毛倒竖,血液仿佛凝固成了冰碴,双脚像被钉死在原地,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荡然无存。身为一个被文明社会滋养了二十多年的普通青年,这幅地狱食人图带来的冲击力,足以摧毁任何理智!
“跑……跑!”求生的本能终于尖叫着压过了恐惧。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向后挪动脚步,眼睛死死盯着那对沉浸于“美食”的父子,生怕任何一丝动静惊扰了这两个……怪物?恶魔?他只想在对方发现他之前,悄无声息地溜走,离这噩梦越远越好!
咔嚓!
一根干燥的细小枯枝,无情地在他试图后撤的脚底应声而断。那声音在死寂的林间空地中,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李长久的头皮瞬间炸开!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窒息感瞬间扼住了他的咽喉。
父子俩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中年男人沾满血肉的头缓缓抬起,血红的视线越过美妇人的尸体,精准地锁定了灌木丛后那张惨白惊恐、带有赤金异瞳的脸。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扭曲到耳根的弧度,鲜血顺着下巴淋漓滴落。
“嘿嘿……儿子……”男人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好像……又有好吃的……主动……送上门来了。”
小男孩也抬起头,猩红的肉沫还粘在嘴角,那双属于孩童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纯粹的、非人的贪婪。他急切地伸出沾满血浆的小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角,用稚嫩而甜腻,却让人骨髓发寒的语调撒娇道:“爸爸!我……我还饿!不要让……好吃……跑掉嘛……好不好?”
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那甜腻的童音如同地狱的丧钟。李长久被这赤裸裸的狩猎宣言吓得魂飞魄散,脑子一片空白。他再也顾不得隐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灌木丛后踉跄地站了起来,僵硬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唇哆嗦着发出毫无底气的辩解:
“那个……我……我只是……路……路过!真……真的!打扰……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我这就走!马上消失!”
话音未落,李长久用尽全身力气扭转身躯,像一枚被狠狠投出的石子,朝着密林深处亡命狂奔!脚下绊到树根石头也顾不得了,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来时那股走两步就要撑着树干的虚脱无力感竟然神奇地消失了,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的肾上腺素疯狂泵涌,让他奔跑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极限!耳边风声呼啸,肺部竟然依旧没有感到熟悉的灼痛,但肌肉撕裂般的负荷感却是真实存在。
在狂奔的间隙,李长久惊魂未定地回头一瞥。就这一眼,差点让他脚下绊倒,摔个半死!
那对父子并没有选择人立的奔跑方式。他们像被拧断了全身关节的提线木偶,突然以极度扭曲的姿态匍匐下来!中年男人的头颅以一个反折的角度几乎贴紧后背,小男孩的四肢则呈现出完全违背生理结构的反向扭曲。两人口中发出“嗬嗬”的非人嘶吼,四肢着地,如同两只皮肤苍白、血迹斑斑的人形爬虫!他们手脚并用,每一次蹬踏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速度快得惊人,刨开泥土地面,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迅猛的姿势,四肢狂甩着,朝他直扑而来!狰狞的嘴巴撕裂着,嘴角一直裂到耳根,翻白的眼珠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道奔逃的身影——新鲜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