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987年的初夏，苏软正在办公室里核对上个月的财务报表。十九岁的她已经高中毕业，全身心投入到木器厂的管理中。窗外传来工人们忙碌的声音，新一批红木家具正在加紧赶制，准备发往深圳。

“软软，“王铁柱推门进来，额头还带着汗珠，“省里来的考察团到了，老支书让你过去一趟。“

苏软合上账本，整理了一下衣领：“好，我这就去。“

这两年，青山木器厂的名气越来越大，经常有各级领导来考察。但今天的考察团有些特别——据说是省轻工业厅组织的，带队的是位退休的老厅长。

村委会门口停着三辆吉普车，十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围着老支书说话。苏软走过去时，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目光炯炯有神。

“这位就是我们青山木器厂的苏厂长，“老支书自豪地介绍道，“别看她年纪小，可是咱村的致富带头人！“

“苏厂长，久仰久仰。“老厅长主动伸出手，“听说你们厂的仿古家具都出口到香港了？了不起啊！“

苏软谦虚地笑笑：“都是党的政策好，我们只是抓住了机遇。“

考察团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木器厂参观。苏软亲自做讲解，介绍厂里的生产流程和产品特色。那位老厅长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些专业问题。

“苏厂长，“走到雕花车间时，老厅长突然问道，“这些图案设计都是谁做的？很有古典韵味啊。“

“大部分是我娘设计的，“苏软笑着回答，“她虽然没学过美术，但对传统纹样很有研究。“

老厅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能见见你母亲吗？我对传统工艺很感兴趣。“

苏软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下来：“当然可以，不过她今天去县里了，要晚上才回来。“

“没关系，“老厅长和蔼地说，“我们明天才走。“

参观结束后，老支书在村委会安排了接待宴。酒过三巡，老厅长突然凑到苏软身边，压低声音说：“苏厂长，能单独聊聊吗？我对你耳后的那个胎记很感兴趣。“

苏软浑身一僵。她右耳后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梅花形胎记，平时被头发遮着，很少有人注意到。

“您...怎么知道我有个胎记？“她警惕地问。

老厅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你先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抱着婴儿站在医院门口。女子二十出头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容温婉。最让苏软震惊的是，那个婴儿的右耳后，赫然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梅花胎记！

“这是...“苏软声音发抖。

“这是我女儿和外孙女，“老厅长的眼中闪着泪光，“二十年前，她们在医院被人拐走了...“

苏软如遭雷击，手中的照片差点掉落。照片上的女子，仔细看竟然和李凤娟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

“您是说...我可能是您的外孙女？“

老厅长点点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像我女儿。刚才你转头时，我看到了那个胎记...这太巧合了。“

苏软大脑一片混乱。如果老厅长说的是真的，那李凤娟又是谁？她养育了自己十几年，难道...

“我需要时间消化，“她最终说道，“等我娘回来，我会问清楚。“

老厅长理解地点点头，留下联系方式后就跟着考察团回县里招待所了。

苏软魂不守舍地回到家，坐在堂屋里等母亲回来。傍晚时分，李凤娟终于从县里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给女儿买的新布料。

“娘，“苏软直接拿出那张照片，“您认识这两个人吗？“

李凤娟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手中的布料“啪“地掉在地上：“这...这是哪来的？“

“今天省里来的老厅长给我的，“苏软紧盯着母亲的眼睛，“他说这是他女儿和外孙女，二十年前被拐走了。“

李凤娟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眼泪瞬间涌出：“果然...果然是这样...“

“娘，到底怎么回事？“苏软握住母亲颤抖的手，“我是被拐卖的孩子吗？您不是我亲娘？“

“不！你就是我女儿！“李凤娟突然激动起来，“我怀胎十月生的你！只是...只是...“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起身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张已经发黄的出生证明和半块玉佩。

“当年我醒来时，身边只有你...我以为你就是我的孩子...直到看到这张出生证明...“

出生证明上清楚地写着：产妇李凤娟，1982年3月15日产下双胞胎男婴。而那块玉佩，正是老厅长女儿当年随身佩戴的信物！

“所以...我是被调包的？“苏软声音颤抖，“您生的其实是两个男孩，而我...“

李凤娟泪如雨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外公外婆帮我查了这么多年，也只找到一些零碎线索...“

苏软突然想起什么：“那个老厅长说他女儿也被拐了...会不会...“

正说着，院门被敲响。苏软开门一看，是王铁柱，身后还站着那位老厅长。

“软软，“王铁柱神色凝重，“老厅长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娘。“

老厅长走进堂屋，看到李凤娟手中的照片和玉佩时，突然老泪纵横：“这块玉佩...这是我女儿的！你...你就是晓梅？“

李凤娟浑身一震：“晓梅？这是我的小名...您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你父亲啊！“老厅长颤抖着伸出手，“二十年前，你在医院生孩子时被人拐走...我们找了你二十年啊！“

原来，老厅长本名陈国栋，退休前是省轻工业厅厅长。他女儿陈晓梅医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医院工作，却在生产当天神秘失踪。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李凤娟——或者说陈晓梅——呆立在原地，二十年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模糊的片段，零散的画面，终于拼凑成完整的真相...

“爸...爸爸？“她试探着叫出这个陌生的称呼，泪水夺眶而出。

陈国栋一把抱住失散二十年的女儿，父女俩哭成一团。苏软和王铁柱站在一旁，也被这感人的重逢所震撼。

等情绪稍微平复，陈国栋转向苏软：“所以，你是...“

“我不是您的外孙女，“苏软轻声说，“我是被调包的孩子。您的亲外孙应该是两个男孩...“

陈国栋脸色变得凝重：“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凤娟擦干眼泪，开始讲述她拼凑出的真相：1982年，她在县医院生产时被人麻醉，醒来时已经在山里，身边只有一个女婴（苏软）和半块玉佩。她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自己叫“晓梅“，后来被苏建国一家收留，取名李凤娟。

“那个刘医生...“她突然想起什么，“接生时他一直很紧张，还给我打了针...“

“刘医生？“陈国栋眉头紧锁，“是不是叫刘建军？“

“对！就是他！“李凤娟激动地说，“后来听说他失踪了...“

陈国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刘建军...他是我当年的学生，因为学术不端被开除...没想到他会报复在我女儿身上...“

苏软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外公，您女儿...我娘...她结婚了吗？我父亲是谁？“

陈国栋叹了口气：“晓梅的丈夫也是医学院学生，姓林。他们很相爱，可惜...晓梅失踪后不久，他就出车祸去世了...“

“姓林？“王铁柱突然插话，“不会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王铁柱咽了口唾沫：“我是被收养的...养父说我亲生父亲姓林...“

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房间再次陷入寂静。苏软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王铁柱是林家的孩子，而李凤娟的丈夫也姓林...难道...

陈国栋仔细打量着王铁柱：“孩子，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岁左右吧，具体生日不清楚...“

“不对，“陈国栋摇头，“晓梅失踪才二十五年，你不可能是她孩子...“

就在这时，李凤娟突然盯着王铁柱的手臂：“你那个十字疤痕...是怎么来的？“

王铁柱撸起袖子：“养父母说我从小就有，可能是天生的...“

李凤娟的脸色变得煞白：“我丈夫...小林...他手臂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疤痕！是小时候做手术留下的！“

这个巧合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苏软突然想起什么，冲进房间拿出那张B超单：“娘，您看！这上面说您怀的是双胞胎！如果王铁柱是林家的孩子，那...“

“他可能是你舅舅！“李凤娟脱口而出。

这个结论让王铁柱如遭雷击。他是苏软的长辈？这...这怎么可能？

陈国栋当机立断：“明天我们都去省城，做个亲子鉴定！这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当晚，苏软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她摩挲着耳后的梅花胎记，思绪万千。如果王铁柱真的是她舅舅，那他们之间...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苏软翻身坐起，拿出那张出生证明又看了一遍。1982年3月15日...这个日期为什么这么熟悉？

突然，她如遭雷击——王铁柱的养父母说过，他是1980年春天被收养的！时间对不上！

这个发现让她睡意全无。天刚蒙蒙亮，她就跑到王铁柱家，把这个疑点告诉了他。

“你是说...我不可能是你舅舅？“王铁柱如释重负，但随即又困惑起来，“那我到底是谁？“

“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苏软坚定地说，“去做亲子鉴定。“

第二天，一行人驱车前往省城。省医学院的DNA检测才刚刚起步，但在陈国栋的关系下，他们加急做了检测。

等待结果的三天里，陈国栋带着女儿和外孙女（虽然现在存疑）参观了省城。对李凤娟来说，这里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时不时会触发一些记忆碎片。

“我想起来了！“路过一家老字号药店时，她突然喊道，“我以前常来这里买药...二楼有个老中医，专门看妇科...“

这个细节让陈国栋更加确信，她就是自己失踪的女儿。而苏软则注意到，母亲举手投足间确实有种城里人才有的气质，这是十几年农村生活都没能完全磨灭的。

第三天，检测结果终于出来了。医生把陈国栋叫进办公室，谈了很长时间。出来时，老人的表情复杂难辨。

“结果很...意外，“他缓缓说道，“晓梅确实是我女儿，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苏软...“

苏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不是我血缘上的外孙女，“陈国栋的话让所有人震惊，“但你和我女儿确实存在亲缘关系...医生说是姑侄关系。“

“姑侄？“李凤娟困惑地重复，“那就是说...软软是我兄弟的孩子？“

“可我是独生女啊！“陈国栋也糊涂了。

就在这时，苏软突然想起什么：“外公，您有没有其他孩子？或者...晓梅妈妈那边...“

陈国栋猛地一拍大腿：“对了！晓梅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早年出国了...难道...“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事情更加扑朔迷离。如果苏软是陈国栋儿子的孩子，那她怎么会和李凤娟（陈晓梅）在一起？又是谁调换了婴儿？

带着更多疑问，他们决定去找当年县医院的知情人。然而，时隔多年，当年的医护人员大多已经退休或调走，调查陷入了僵局。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王铁柱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他和陈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王铁柱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那我到底是谁？“

陈国栋拍拍他的肩膀：“别急，孩子。既然你和林家有关系，我们可以从这方面查起。“

回到村里后，苏软和王铁柱开始整理所有线索。他们列了一张时间表，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1980年春-王铁柱被王家收养；

1982年3月-李凤娟（陈晓梅）生双胞胎男婴，但醒来身边是苏软；

1982年-刘医生失踪；

1987年-发现苏软与陈家有姑侄关系...

“等等，“苏软突然发现一个关键点，“如果我是陈家儿子的女儿，那我应该姓陈，为什么会被起名苏软？“

“除非...“王铁柱眼睛一亮，“'苏'不是随便起的！“

两人同时想到一个人——苏建国的父亲，当年在山里发现李凤娟和苏软的老苏头！

“爷爷一定知道什么！“苏软跳起来就往外跑。

老苏头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算硬朗。听完孙女的疑问，他叹了口气：“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原来，当年他在山里发现李凤娟和女婴时，女婴襁褓里确实有张字条，上面写着“苏家孩子“四个字。他以为是李凤娟写的，就给孩子起名苏软。

“那张字条呢？“苏软急切地问。

“早就不见了...“老苏头摇头，“不过我记得，字迹很工整，像是读书人写的。“

这个线索再次中断，但苏软确信，答案就在这些碎片中，只差最后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