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星痕与推土机

清晨的寒气钻进棚户区薄薄的板壁。云澈是被胸口一阵奇异的麻痒唤醒的。他掀开洗得发硬的旧T恤,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看去——昨夜那狰狞的灼伤处,覆盖着一层冰蓝色的半透明薄膜,边缘已经结痂,留下一个清晰的、略深的星形疤痕。手指轻轻触碰,不再是剧痛,而是一种细微的、仿佛电流窜过的酥麻感,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缓慢生长。更奇怪的是,当他凝神看向窗外晾晒的旧床单时,布料纤维的纹路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看到水珠蒸发时细微的蒸汽轨迹。

“阿澈!张姨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难得的轻快,从外间传来。

云澈连忙套上校服,遮住胸口的异样。堂屋里,张姨正把一捆新鲜的星宿草放在桌上,草叶上还沾着晨露。“后山朝阳坡采的,精气足!”她嗓门亮堂,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你妈说用了关节松快不少,夜里都能翻身了!”

母亲坐在小凳上,小心翼翼地揉着膝盖,脸上是云澈许久未见的放松。“是啊,这草神了,泡水喝了两次,早上起来这肿就消下去一圈。”她看向云澈,眼神里是纯粹的喜悦,“你张姨说这草金贵,难采,回头你替妈好好谢谢人家。”

云澈喉咙发紧,看着那捆沾着泥土、再普通不过的野草。他想起地下室里冰冷的星盘,想起林小满指尖的冰凉药膏,想起楚星河沉默的凝重。母亲松快的笑容,像一根细针,扎在他藏着巨大秘密的心上。这“神草”背后,是足以颠覆认知的危险世界,而他无法言说。

“谢…谢谢张姨。”他声音干涩,拿起水壶给张姨倒水,指尖却不小心碰到桌上的星宿草。一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某种奇异冰凉感的“气息”顺着指尖传来,仿佛这草本身在低语。他触电般缩回手,掩饰性地低头喝水。

“这孩子,客气啥!”张姨摆摆手,眼神却瞟过云澈不太自然的动作,又看了看桌上那杯水,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她年轻时是这一带有名的采药人,见过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山野奇事。“后山老铁道那边,”她像是随口一提,“以前听老人说,是块宝地,草啊树啊长得都比别处精神,就是地底下…好像不太安稳。”

她的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如同巨兽低吼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履带碾压路面的刺耳噪音,整个棚户区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颤!桌上的搪瓷缸子哐啷作响,水波荡漾。

“开始了!拆迁队来了!”外面传来邻居惊慌的喊声。

云澈冲到窗边。几辆庞大的黄色推土机和挖掘机,如同钢铁巨兽,已经蛮横地开到了巷口!巨大的铲斗在晨光中闪着冷硬的光。为首一辆推土机的履带旁,站着几个穿西装、拿图纸的人,正指指点点,与几个情绪激动的老街坊对峙着。那只常出现的白猫,此刻弓着背,炸着毛,对着推土机发出凄厉的嘶叫,琥珀色的眼瞳死死盯着推土机即将碾压下去的那片土地——正是张姨提到的“老铁道”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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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物理老师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云澈盯着课本上的力学图示,眼前却不断闪过推土机冰冷的铲斗、母亲忧虑的脸、白猫炸毛的身影,还有胸口疤痕下那细微的麻痒。黑板上复杂的公式扭曲变形,隐隐又向星轨图案靠拢。他烦躁地合上课本,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划动,留下的痕迹竟与星盘上的沟壑有几分相似。

“云澈?”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你脸色好差,病了?”

“没…有点没睡好。”云澈勉强笑笑,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棚户区是破旧,是拥挤,但那是他和母亲唯一的栖身之所。拆迁意味着什么?是流离失所,是母亲病体难安,是彻底打碎他那点刚刚因便利店夜班攒起来、想给母亲换种好药的微薄希望。

午休铃声刚响,林小满的身影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今天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米色毛衣,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云澈,”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过来,“学生会…有点关于社区改造的事情想问问你,方便吗?”

走廊尽头僻静的拐角。林小满没有拿出任何文件,只是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密封保鲜盒,里面是几块切好的、浸在淡金色蜂蜜里的梨块。“润润喉,”她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操场上喧闹的人群,“昨晚…你还好吗?伤口还疼不疼?”

云澈接过盒子,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点。“好多了,谢谢你的药。”他顿了顿,胸口疤痕的麻痒似乎又清晰了些,“棚户区拆迁…”

“我知道。”林小满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衣下摆,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我…我查了点东西。”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更低,“不是学生会的档案。是我曾祖父留下的手札副本。里面提到,初代的观星台…核心区域,就在你们那片棚户区的地下。当年为了避祸,被深埋了。上面…建了铁道,后来变成了居民区。”她抬眼看向云澈,琥珀色的眼瞳里是清晰的忧虑,“强行破土,可能会惊动…下面的东西。引发地气不稳,甚至…更糟。我担心,不止是房子的问题。”

云澈的心猛地一沉。张姨说的“地底下不太安稳”,林小满的忧虑,还有那只白猫异常的警示…碎片瞬间拼凑起来。他想起地下室星盘启动时那剧烈的震动,想起红光灼烧的剧痛。如果下面真埋着更大的、类似的东西,被挖掘机的蛮力惊醒…

“那怎么办?”他的声音有些发干。

“我…我不知道。”林小满罕见地流露出无助,她只是个背负着家族秘密的学生,“手札里说,只有持钥者…也就是你,在星图指引下,才有可能安全引导或再次封印。但现在…”她看了一眼云澈胸口的位置,意思不言而喻——他的星脉太弱,连星匙的力量都承受不住。

就在这时,楚星河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棚户区那边,地脉有异常波动。”他不知何时出现在拐角另一侧,抱着他的乌木剑匣,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林小满手中的保鲜盒,又看向云澈:“你的气色比早上更差。星痕在吸收外界的地脉扰动。”

云澈愕然,下意识捂住胸口。原来那麻痒感,是疤痕在“呼吸”外界混乱的能量?难怪他感觉越来越烦躁不安。

“拆迁队下午就要动核心区。”楚星河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不能让他们蛮干。林小满,你家里…有没有办法拖住官面上的程序?”

林小满咬了下嘴唇:“我试试…跟我爸说说看,但需要理由。”

“就说下面可能有民国时期的工业遗迹,或者…未爆弹。”楚星河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果决,“云澈,你得跟我再去一趟棚户区。星痕既然有反应,或许能帮我们找到最关键的入口,或者…感知到下面东西的状态。在推土机挖穿它之前。”

他看向云澈,眼神复杂,不再是之前纯粹的观察者或护剑者,而是带着一种面对共同危机的凝重:“我知道这很危险,对你来说不公平。但下面如果真是初代观星台的核心,一旦被暴力破坏或者惊醒…整个片区都可能遭殃,包括你母亲。”

母亲!云澈的心像被狠狠攥住。棚户区破败的家,母亲难得舒展的眉头,张姨送来的星宿草…这一切平凡却支撑着他全部生活的“现实”,正被冰冷的钢铁巨兽和沉睡的地底秘密同时威胁着。胸口的星痕在楚星河提到“母亲”时,猛地一跳,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地脉震颤感顺着疤痕传来,直指推土机轰鸣的方向。

他抬头,看向林小满眼中的忧色,看向楚星河紧握剑匣泛白的指节,最后目光仿佛穿透墙壁,落在那片即将被碾碎的、充满油烟和人情味的狭窄街巷。现实生活的重压与超自然的危机,第一次如此赤裸裸地、不容逃避地交织在一起,狠狠砸在他这个只想好好读书、让母亲过得好一点的少年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学校消毒水、林小满身上淡淡的柠檬香,以及…从遥远棚户区随风飘来的、尘土和柴油混合的气息。

“走吧。”云澈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他小心地将林小满给的蜜梨盒放进书包最里层,仿佛那是最后一点温暖的慰藉。胸口的星痕,正随着推土机的轰鸣,不安地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