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人葬,悬棺疑,志未央
1、棘人悬棺
黎明前的黑水河畔弥漫着青灰色雾霭,九名棘人长老手持青铜骨铃,沿着河岸走出诡异的“之“字形路线。他们黑袍上的虫豸纹饰在走动时竟泛起磷光,如同活物在布料上游走。犬吠深巷,鸡鸣桑树,周遭的生灵皆似受这诡谲氛围所扰,各自躲藏栖息。
“千年松木,倒刻蛊经——“最年长的白发长老突然顿步,枯瘦的手指划过临时搭建的松木灵台。那具通体漆黑的棺柩内侧,密密麻麻刻满反向书写的古老文字,每个笔画里都嵌着暗绿色的蛊虫分泌物,在晨光中泛出诡异光泽。这些文字,是棘人先辈们代代传承的秘术真言,如今却要在大祭司的棺木上倒悬呈现,暗含着对生死轮回的无尽敬畏。
我站在观礼首位,身旁的阿黛身着麻衣,金色眼眸中透着无尽哀思,大祭司纵有百般不是,但是现在人死魂消,毕竟还是夜郎国的大祭司,也是棘人的灵魂。她轻轻握住我的手,试图给予我力量,却也难掩自身对这葬礼的敬畏。只见八名棘人壮汉抬着大祭司的棺椁缓步而来,棺椁全身缠绕着金蚕丝,在移动间发出金属摩擦般的细响。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本应僵硬的蚕丝竟随着抬棺人的步伐微微起伏,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虫豸在丝线间穿行。
“血露净身,九毒为界!“随着咒语响起,四名棘人少女捧着青铜瓮上前。瓮中液体猩红粘稠,散发着令人眩晕的甜腥味。当第一瓢液体淋在遗体面部时,缠绕的金蚕丝突然剧烈收缩!蚕丝间隙渗出黑红色黏液,与血露接触的瞬间竟凝结成半透明的膜状物,将遗体完全包裹。此时,浓郁的血腥气与甜蜜的花香交织,形成一道道看不见的屏障,为即将到来的黑暗增添了几分诡异。
“寒铁钉魂,咒歌为引——“七根泛着蓝光的铁钉被呈上。负责钉棺的壮汉每敲击一次,周围的棘人便齐声吟唱对应音节的咒语。那声音低沉而单调,却蕴含着一股穿透灵魂的力量。当第三根棺钉入木三分时,我注意到阿黛突然捂住耳朵——那些看似杂乱的敲击声与咒歌组合起来,竟形成某种能引起脏腑共振的诡异频率。众人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显然都感受到了这频率带来的不适。
张清元道长站在一旁,雪白的拂尘轻轻拂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他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突然间拂尘一甩:“第七钉的《归墟》调错了半音!“话音未落,棺木缝隙突然渗出墨绿色汁液。几条潜伏在松木中的藤蔓猛地窜出,将敲错音的壮汉瞬间缠绕!那些藤蔓表面布满吸盘状凸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绿转红——它在吸食活人精血!被缠绕的壮汉面容扭曲,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甘,却无法挣脱那不断收紧的藤蔓。
“继续。“白发长老冷酷地看着被缠绕的族人,“藤噬之刑不可中断。“四周响起一片吸吮声,那壮汉的面色逐渐苍白,眼神也逐渐黯淡下去。阿黛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却也明白这是棘人葬礼上不可违背的铁律。
当最后一声咒歌与棺钉敲击完美重合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所有藤蔓突然僵直,棺木表面浮现出由血露形成的网状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重组,最终形成完整的结界图腾。此时,整个灵台被一层淡淡的血红色光芒所笼罩,仿佛逝者的灵魂在这光芒中得到了净化与安宁。
“时辰到了!”一位最年长的棘人长老,用沙哑的声音宣布,盖过了咒歌。
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揪。真正的悬棺仪式,开始了。
几个棘人壮汉合力抬起沉重的棺椁,走向峭壁。峭壁近乎垂直,下方是湍急的黑水河支流,水声轰鸣。峭壁中段,离地足有数十丈高的地方,隐约可见几个天然形成的、内凹的岩穴。那就是棘人悬棺的归宿——“归天崖”。
棺椁被抬到峭壁下特定的位置。棘人长老们停止了吟唱,转而用一种奇特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哨音指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棺椁和光秃秃的峭壁。
没有绳索,没有栈道,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着力点!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峭壁之上,那些看似普通、在雷火后幸存下来的藤蔓植物,突然开始疯狂地蠕动、生长!它们的颜色并非血藤的暗红,也非青灵藤的翠绿,而是一种深沉的墨绿色,带着金属般冷硬的光泽。藤蔓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巨蟒,从岩缝中、从崖顶倒垂而下,速度快得惊人!它们精准地缠绕上沉重的棺椁底部和四角,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将棺椁牢牢捆缚!
紧接着,更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上方更高处的藤蔓如同接到了指令,猛地绷直、收缩!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那沉重的、涂抹着桐油与血漆的松木巨棺,竟然被这些墨绿色的藤蔓硬生生地、平稳地提离了地面!
“啊!”人群中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汉军士兵们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超越常识的一幕。
棺椁悬在半空,微微晃动。峭壁上,更多的墨绿藤蔓如同有生命的阶梯般延伸、交织,形成一张坚韧的网,托举着、牵引着棺椁,稳稳地、缓慢地向着数十丈高的“归天崖”岩穴移动!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藤蔓绷紧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和下方黑水河的咆哮。阳光照射在墨绿色的藤蔓和暗红的棺椁上,投下巨大而诡异的阴影,笼罩着下方屏息仰望的人群。
御藤之术!非人力可为!
这惊世骇俗的景象,无疑是大祭司生前以秘传盅术培育操控的异藤,在他死后,依旧忠实地执行着主人最后的意志——将自己送入那凡人不可企及的悬棺之所,回归天地!这不仅是棘人的葬俗,更是大祭司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向所有人展示他那深不可测、令人敬畏的遗留!无声地宣告着,棘人血脉的力量,并未随着他的死亡而彻底消散!它在警告觊觎者,也在呼唤庇护者。
悬棺的过程缓慢而庄重。当棺椁最终被稳稳送入那幽深的岩穴,几根最粗壮的墨绿藤蔓如同灵蛇般探入穴中,将棺椁调整至最佳位置后,所有的藤蔓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迅速变得灰败、枯萎,然后噼啪断裂,如同黑色的雨点般从高空坠落,掉入下方汹涌的河水中,转瞬消失无踪。
峭壁恢复了平静,只留下那高悬在云崖雾霭间的墨点般的悬棺,沉默地俯瞰着峡谷众生。
葬礼的核心部分结束了。人群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与悲怆中,久久无声。棘人长老们带领着族人,对着悬棺的方向,开始了新一轮更加悠长、更加悲凉的安魂吟唱。歌声在峡谷间回荡,与黑水河的咆哮交织在一起,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位沟通幽冥的大祭司送行。我注意到唐蒙站在张道长身侧不远,独眼锐利如鹰隼,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念头飞转:空棺?金蝉脱壳?棘人秘术果然诡谲莫测!这老狐狸是当真死了留下疑阵震慑四方,还是…根本就没死透,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无论是哪种,这“大祭司未死”的流言,都如同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震慑东彝残部及那些蠢蠢欲动的西南小族,让他们忌惮夜郎尚有隐藏的恐怖力量;用得不好,则可能成为内部倾轧和外部猜疑的源头,甚至让刚刚达成的藤嫁之盟根基不稳。他需要时间,需要更确切的情报。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灵棚角落那片浓重的阴影——阿黛展现的“御藤”潜质,是否与这悬棺之谜有所关联?她体内融合的藤心灵性,能否感知到那高悬棺椁里的真实?一丝精光在唐蒙独眼中闪过,或许,这个心如死灰的圣女,是解开此谜、乃至进一步掌控那“御藤之力”的关键钥匙。
峡谷的风呜咽着,卷起焚烧祭品残留的灰烬。高崖之上,那具疑云重重的悬棺沉默地隐于云雾,如同一只幽冷的眼,无声地俯瞰着下方心思各异的人群。大祭司是死是活?这悬棺之谜,已然成为投入西南这潭浑水中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暗流的走向。
2、新的夜郎大祭司
悬棺入穴的第七日,九曲藤坛燃起九百九十九支人鱼脂火炬。新任大祭司选拔在满月夜展开,空气中飘荡着腐殖质与神秘香料混合的刺鼻气息。月光如水,洒在九曲藤坛上,形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阴影,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血藤试炼开始!“十二名候选者赤足踏上荆棘道。那些看似枯萎的藤条在接触血肉的瞬间复活,倒刺中分泌的毒液让最健壮的勇士也发出惨叫。阿黛站在观礼台边缘,发现自己的蛊印正在袖中发烫——那些毒藤对她体内融合的藤心灵性产生着异常反应。她微微皱眉,体内仿佛有股力量在与那毒藤相呼应,却又被那股神秘力量所压制。
第三重考验在子时进行。最终三位候选者站在倒悬的青铜祭坛下,用银刀划破藤编手环。当鲜血滴入祭坛缝隙的瞬间,整个地面突然震动!埋藏的前代蛊囊破土而出,无数荧光孢子喷涌如星河,将整个坛场照得如同白昼。众人仰头望去,那孢子在空中飞舞,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却又带着一丝阴森的寒意。
“通蛊!“白发长老厉喝声中,幸存的女候选者将蛊印按上岩壁。不可思议的是,高悬的棺椁竟传来“咔嗒“声响,棺底渗出珍珠色液体在地面形成复杂阵法。唐蒙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液体与悬棺当日所见如出一辙!他立刻警觉起来,这液体背后,显然隐藏着棘人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金蛊阵显形了!“棘人们纷纷跪倒,额头触地,神色虔诚。那女候选者却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她的左眼珠爆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疯狂生长的菌丝!张清元猛地掏出符纸:“尸蜕蛊!这是尸蜕蛊!“他挥动拂尘,一道符咒击向女候选者,试图阻止她的异变。但那菌丝已如蛇般缠绕全身,她最终力竭倒地。
仪式被迫中断时,我注意到两个异常:阿黛的蛊印烫穿了衣袖,在皮肤上烙出与棺椁结界相同的图腾;而那位失败的女候选者被拖走时,她挣扎间掉落的半枚玉佩上,赫然刻着与前代大祭司相同的纹样。这纹样,似是棘人族某个古老传承的象征,如今却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身上出现,其中玄机,令人难以捉摸。
白发长老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神秘银盒,里面存放着一枚古老的玉佩。他将玉佩与女候选者掉落的半枚拼合,二者完美契合,且拼合处渗出一丝微弱的血迹,仿佛玉佩本身有着生命。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这是前代大祭司留下的传承玉佩,怎会出现在这女孩身上?“他将拼合后的玉佩捧在手中,对着众人展示:“此乃祖灵指引!新任大祭司将在阿黛与剩余候选者中选出!“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阿黛虽是圣女之身,却因情殇投入汉使怀抱,如今竟要成为大祭司,这于夜郎族的信仰体系而言,无异于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3、夜郎王的抉择
棘人悬棺葬礼的震撼尚未消散,夜郎王的抉择便已迫在眉睫。白发长老宣布新任大祭司将在阿黛与剩余候选者中选出,这一决定在夜郎族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夜郎王的权威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他必须在这场风波中做出抉择,以维护夜郎族的稳定与团结。
夜郎王深知阿黛的身份特殊,她的选择不仅关乎夜郎族的未来,更牵动着与汉使唐蒙之间的微妙关系。此时,唐蒙的目光再次投向阿黛,他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他明白,阿黛若成为大祭司,将极大地增强夜郎族的独立性,从而削弱汉廷对西南的控制力。这对他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夜郎王召集亲信商议对策。朗达主张顺应族人意愿,支持阿黛继任大祭司,以此巩固夜郎王室在棘人族中的地位,增强夜郎内部的凝聚力。他强调:“阿黛虽投入汉使怀抱,但她的根基仍在夜郎。她若成为大祭司,必会以夜郎利益为重。“其他头人也纷纷附和,认为这是稳定夜郎局势的良机。
然而,夜郎王深知这背后隐藏的风险。阿黛与汉使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她若身兼圣女与大祭司之职,夜郎与汉廷之间的平衡将更加难以把握。他独自踱步于帐内,思考着如何在这场权力与信仰的博弈中,做出最有利于夜郎的决定。
夜深人静,夜郎王终于下定决心。他亲自前往阿黛的居所,月光洒在二人身上,显得格外清冷。夜郎王沉声道:“阿黛,白发长老的决定,你可知意味着什么?“阿黛微微垂首,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忧伤:“我知,只是不知夜郎王能否容我这情殇之人,执掌棘人之权。“
夜郎王轻叹一声:“阿黛,你对夜郎之贡献,无人能及。我知你心中苦楚,但夜郎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需要你挺身而出。“阿黛抬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夜郎王:“若王信得过我,我愿为夜郎再掌一职,不负族人所望。“
夜郎王心中略感欣慰,他知阿黛此举实为夜郎最大助力。于是,他郑重道:“好!明日族会,我将力挺你继任大祭司,望你不负夜郎,亦不负自己。“阿黛微微颔首,二人在这清冷的月光下,达成了新的盟约。
与此同时,唐蒙也在汉军营帐中思索。他深知阿黛若继任大祭司,夜郎将更添变数。他一面暗中联系亲信,准备应对之策;一面派人监视夜郎王与阿黛的动向,试图在夜郎内部寻找新的突破点。他心中明白,这场权力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4、遗志未央
葬礼结束的深夜,我独自巡视营地时遭遇诡异事件。途经黑水河畔的祭祀坑时,颈侧疤痕突然剧痛——坑中堆积的毒花残骸间,竟有珍珠色黏液在月光下蠕动!那黏液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如同夜空中的星辉,却透着一股邪恶的气息。我下意识地握住剑柄,剑身在鞘中轻轻鸣响,似在回应我的紧张。
更可怕的是,当我用剑尖挑起黏液观察时,那些本应死透的藤蔓残肢突然暴起!千钧一发之际,是蔓萝公主的青灵藤救了我。她从暗处飞身而出,藤蔓如灵蛇般缠住那些暴动的残肢,将它们死死按在地上。但我们都看清了:袭击我的藤蔓断口处,分明流动着与棺椁底部相同的珍珠色液体。
“王请看。“蔓萝割开自己的手掌,让鲜血滴在青灵藤上。那些暗红纹路中,竟也泛起了微弱的珍珠光泽。“藤血契约...似乎连接着比我们想象更危险的东西。“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惊疑。
我沉默不语,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这珍珠色液体究竟是什么?它为何与棺椁底部的液体如出一辙?难道大祭司真的未死,而是以某种秘术潜藏暗处,监视着夜郎的一举一动?又或是棘人族的某个古老诅咒,在此际悄然苏醒?
我们沉默地望向归天崖。月光下的悬棺阴影里,隐约有什么在反光。那可能是大祭司留下的后手,或许是更古老的恐怖正在苏醒。但无论如何,夜郎王与东彝公主的联姻,都必须按计划进行了——在这诡异的珍珠色液体蔓延到活人体内之前。这一决定,或许能为夜郎带来新的生机,却也可能将我们推向更加未知的深渊。
暗流在夜郎王室、汉使营帐与棘人族之间汹涌奔腾。大祭司的遗志,究竟是化作夜郎复兴的基石,还是沦为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尚未可知。而阿黛,这个在情海与权谋间挣扎的女子,又将如何在这乱世中寻得自己的归宿?夜郎的未来,仿若被迷雾笼罩,唯有时间,能给出最终的答案。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