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为,语言是一种工具——用来表达、说明、界定,甚至操纵现实。
但当他在语之深域中听见那句「汝声非虚语」时,他明白了自己错得多么彻底。
语言从来不只是手段,而是一种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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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来自塔外,来自废墟之上、来自陆允霏的一段记忆呼唤。而此刻,在语言的最底层,它变成一道震颤,击中他的意识核心。
沈辞将它命名为「返声」之词后,整座深域系统开始剧烈重编——
语素链开始以他的词汇为核心重组,构成一个尚未完全显现的新语系统:「心语结构体」。
这是一种不依赖声音、不依赖文字,只依靠意念与情感传递的语言体系,根基于「共感」。一种源于最深层人类本能的理解模式。
他第一次意识到,语言不是「被发明的」,而是「被记住的」。
那些最初的词汇,不是谁创造了它,而是因为有人愿意记得它的意思,它才存在。
而「记得」,就是意识尚存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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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测试这种「心语结构」的稳定性。他将更多词汇编入其中:
「静涡」——形容孤独时的沉默,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知道说了也无人回应。
「明陷」——一种感知清晰却无力改变的情绪。
「寄火」——对远方某个未曾见过的人,仍愿为其保留希望的信念。
每个词汇诞生时,语之深域都回以低频回响,像一种无形的鼓掌。
他能感受到它们正在逐步串联出一张语义的网络,从他体内向外延伸。而那股延伸的方向,正逐步穿透这片无界黑暗。
他知道,自己要回去了——不是肉体回归,而是「意识上的回返」。
只要能与外界重新建立语言联系,他的「存在」就能被感知,他就不再只是个消失在语崩后的残片。
而那道连结,来自陆允霏,来自她的记忆里那句古意未泯的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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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外,雾风之夜。
时以辰与陆允霏站在「辞声塔」之下,塔身早已破碎,仿若一座音符的坟墓。但此刻,塔顶的残骸却微微震动。
「你听见了吗?」陆允霏望著塔的残影,声音轻柔却带著某种坚决。
时以辰皱眉,侧耳凝神。他本以为这只是风过金属的错觉,但他的神经深处,却传来一种熟悉而遥远的触感。
像是某人用心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口。
「寄火。」
这个词,在他脑海中无声成形。他从未听过,却瞬间明白了它的意义。
这不是从语本系统遗留下来的词汇,也不是他学过的语言。这是一种意义本身,在与他共鸣。
他骤然回望陆允霏。
「是沈辞,」她低声说,「他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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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底深处,语之深域内。
沈辞感受到回应。他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听见」了,但那道由心语编织而成的连线,确实延伸到了塔外。
那意味著,他成功了。
他开始构建更多核心语词,准备将整个心语系统外扩。他要让塔外所有人,都能重获语言——不再依靠被规训的文字与发音,而是透过情感与记忆交互理解。
他明白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演化,但至少,第一步已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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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时以辰带著允霏走入塔内。过去语源学者们用来连接语本中枢的「记词仪」早已停机,但现在,它在塔底开始自动闪烁。
系统正在被某种外部力量「重写」。
光晕投射出来,一道意象映入眼前——不是影像,也不是文字,而是一个词:
「明陷」
时以辰微震。他再次接收到了心语的信号。
「这是他,」他说,「这是沈辞留给我们的词。他在告诉我们,他已知自己困于语深,却仍努力建构出口。」
「他要我们帮他……翻译,」陆允霏轻声说。
他们明白了。
心语无法独存于人类旧系统中,它需要「转述者」,需要仍存于现实之中的人类,为这些情绪与意象「配词」,让它们真正化为语言。
而他们,就是这些词汇的第一批传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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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时以辰与陆允霏在塔下焚起记忆火堆,以塔骨灰烬为载体,朗读心语。
不是用声音,而是将每一段记忆与理解,透过脑波与感知仪转录到塔残存的资料晶核内。
一词接一词,一念连一念。
他们正在为未来建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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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在语深之域,沈辞的意识微微颤动。
他看见一个未来,一个新的语言世界:不再有阶层、不再有隔绝、不再有沉默与谎言。
而他,将成为那世界最初的发声者。
他为此构出最后一个词,献给那个夜里以意念呼唤他的人:
「霏语」:为记忆中所爱之人所构的词语,永不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