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冷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扫过朱雀门外那片狼藉的汉白玉废墟。“贞节流芳”的碎片半埋在脏污的黑泥里,断裂的石棱上,“贞节”二字被冰霜冻出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纹。柳氏被枷锁拖走时蹬出的杂乱蹄印,早被激愤百姓掷下的乱石碾得无影无踪,唯剩一股混杂着石灰粉和隐约血腥的浑浊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似有还无。
刚踏入镇北侯府那道沉重的朱漆正门,一股铁锈般浓烈刺鼻的腥气就猛地撞进了鼻腔!
“姑娘留神!”贴身婢女青禾猛地拽住沈衔玉宽大的素缎袖角,声音发颤,惊魂未定地指向侧前方的高墙。
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秽物,如同某种污浊的喷溅,在朱漆大门旁原本庄重的外墙上泼洒出四个狂放潦草、充满恶意的大字——“荡妇剜心”!
未完全凝固的污血在冰冷的墙面上一道道往下淌,在墙角根融化的脏雪里积成一小滩粘稠刺目的腥红,蜿蜒着渗入冻硬的泥土,像一条阴险毒蛇留下的爬行痕迹。几个粗使婆子正捏着鼻子、用清水和刷子费力地刷洗,但那浓稠的污血沁入了木纹,只留下更深沉污浊的印子。
寒风裹着这浓重的血腥气往人喉咙里钻。
沈衔玉垂在身侧的左手倏然攥紧!袖中那方九黎玄鸟印毫无征兆地滚烫灼人,一股无形的电流似乎顺着袖管钻进臂膀,直冲心脏!
她冰冷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锐利如穿透寒冰的锥。
“柳家塌了架子,阴沟里的豺狗反倒呲了牙,亮爪子了?”
话音带着寒气,比风更冷。
“吭哧……吭哧……”
一阵沉闷的挖掘声从前院角落里断续传来,打断了门口凝滞的压抑。
沈衔玉循声望去。老花匠佝偻着腰,正费力地用一把沾满黑泥的破旧药锄,在庭院边缘那几棵干枯虬结的老梅树下剜着什么。乌黑腐败的泥土被大片翻开,散发着一股陈腐的腥膻气。
“老孙头,这又是挖什么宝贝呢?天寒地冻的。”旁边一个仆役探头探脑地问。
老花匠没回头,嘴里咕哝着:“埋汰!这些树根底下净是耗子掏的洞,不填平了怕引来蛇虫……”他话没说完,药锄似乎碰到了一个硬物,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他疑惑地加大力气再一剜!
哗啦——
一团裹着深色腐土的物体随着泥土滚了出来!
周围看清的几个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齐齐后退!
不是树根,也不是石头!
赫然是三只早已僵硬、羽毛脏污粘连成片的死鸽子!
尸体扭曲着纠缠在一起,腹部腐烂发青,暴露在外的咽喉处,各自插着一根闪着诡异寒光的、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尾极薄极细,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略带优美的燕尾分叉状!银针根处,鸽子的皮肉和气管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焦黑色,显然淬着剧毒!
三根银针,如同三道冰冷的催命符,在灰暗的残冬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嗡!
袖中玄鸟印骤然滚烫!
沈衔玉脑中几乎没有间隙地闪过冰冷的机械提示音:
「物质扫描完毕——」
「毒针材质比对结果:北境寒铁(纯度>92%)」
「毒素分析:混合型神经麻痹毒素(北境特有配方‘鬼寒沙’衍生物)」
「结论:此物为北燕‘夜枭卫’常用暗器」
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柳家!
柳家背后盘踞着的豺狗,何止是京城那些落井下石的墙头草!他们竟已不声不响地勾上了北燕的暗桩!这毒针不是示威,是信号!是北燕“夜枭”的爪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探进了镇北侯府,甚至可能……是整个大胤的心脏!
三日后。长公主府“贞洁宴”。
烫金的请帖端放案头,描金边的“贞洁宴”三字透着一股矜贵的傲慢。长公主做东,遍邀京中显赫命妇,名义是“荡涤门庭,共庆天清气朗”。府门前车水马龙,锦袖如云,环佩叮当,将镇北侯府门前的血腥气衬得恍如隔世。
水榭轩敞,地龙烧得极暖,熏得人脸颊微烫。琉璃为顶,映着午后的天光,珠帘低垂,光影摇曳。宴席摆开,珍馐美馔流水般奉上。长公主端坐主位,一身明黄宫装,凤钗耀目,眉眼含笑,温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尊贵。
“玄凰夫人来了?快请上座!”长公主声音清亮愉悦,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沈衔玉略显素淡的装束,手中玉箸轻轻一点面前一个造型极为精巧的赤玉方盘,“听闻前些日府上受惊,本宫心中着实惦念。这不,特意寻了这北地奇珍,为玄凰夫人压压惊,驱驱邪气。”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赤玉方盘。盘中所盛并非寻常菜肴。三只处理得极为干净、通体莹白如雪的鸽子,保持着完整的形态,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以翠玉雕成的“雪莲花”底座上。更引人注目的是,每一只鸽子的胸前,豁然被剥开一个不大不小、恰恰露出胸腔的位置,而一道同样闪烁着寒光的、薄如蝉翼、尾部带着优美燕尾分叉的银针,就那样直直地钉在鸽子空洞的胸膛上,针尖深深扎透,直抵骨架!冰冷银光与温润的乳鸽、碧翠的玉石底座形成诡异又刺眼的对比。
“此乃北燕高山圣地供奉、极其难得一见的‘贞洁神鸽’,”长公主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赞叹,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沈衔玉波澜不惊的脸,“天生灵物,性纯贞烈,最克一切淫邪污秽。食其肉,饮其汤,可涤荡身心污秽,保一世冰清玉洁。”她笑着执起小巧的玉勺,亲手舀起盘中一小块鸽肉,递向沈衔玉面前一个同样精巧的银质汤盅,“玄凰夫人清贵,当食此物补身。”
满堂贵妇有的掩唇轻笑,有的目光闪烁,那些视线如同无数细密的针,落在沈衔玉身上,或揣测、或嘲弄、或隐晦的幸灾乐祸。
沈衔玉静静地看着递到面前的银盅。浓白的汤汁下,那块鸽肉色泽温润,透着一股奇异的异香。
她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缓慢地抬起,仿佛只是随意好奇地拂过鸽肉边缘流淌下的一滴汤汁。
就在指腹沾染上那微凉、浓腻液体的瞬间——
袖中玄鸟印爆发出如同烙铁的灼热!
尖锐急促的警报声如同亿万针尖同时刺入脑海!
「物质成分高速扫描——」
「检测到高度浓缩植物性神经活性成分!」
「解析——解析完毕!确认为:淫羊藿活性提取物(极度烈性/催情神经毒素)!」
「浓度:致死剂量!目标锁死!系统防护自主加载!」
淫羊藿!
烈性情毒!
沈衔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好一个……”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得如同珠玉落冰盘,瞬间压下了水榭中所有的细碎声响,“……冰清玉洁的‘贞洁鸽’。”
话音未落!
她手腕一翻!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盛满了滚烫“贞洁汤”的银质汤盅,连同里面那块浸透了淫羊藿剧毒的鸽肉,被她用一股巧劲儿,猛地掀翻!
不是泼向长公主,而是狠狠甩向水榭中央铺地的、坚硬冰冷的青砖地面!
“哐当——!!!”
银盅砸地发出刺耳的锐响!
滚烫浓白的汤汁混合着鸽肉四溅开来!
紧接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滋啦——!!!!”声猛地爆发!
如同热油泼在烧红的烙铁上!
那溅开的汤汁和鸽肉残渣,一接触到青砖地面,竟诡异地剧烈翻滚沸腾起来!大量的、粘稠的粉红色泡沫如同有生命的怪物般,疯狂地从汤肉混合物中涌出、膨胀!迅速蔓延开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奇异甜香瞬间充斥了整个水榭!几个离得近的贵妇被泡沫沾到裙角,吓得失声尖叫,慌忙躲避!
粉红色的泡沫如同地狱的潮水,迅速漫过冰冷的青砖,一直蔓延到长公主高贵精美的裙裾边缘才堪堪停住,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偌大的琉璃水榭,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只余下那泡沫涌动的诡异“滋啦”声,以及尚未散去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甜香。
珠帘被人粗暴地用手刀劈开!琉璃珠子哗啦啦碎落一地!
“沈衔玉——!!”长公主那张精心描画、保养得宜的脸彻底扭曲变形!温婉端庄荡然无存,眼底射出淬毒的寒光!她猛地起身,宽大的袖摆带翻了面前摆满珍馐的紫檀木案几!
哐啷!砰砰!——
盘碟碎裂、珍果滚落、汤水横流!一片狼藉!
“你……你这妖女!本宫一片好意!你竟敢……”她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话音未落!
水榭入口处,一道裹挟着血腥肃杀之风的玄色身影如同撕裂画卷的恶兽,猛地撞开阻拦的公主府护卫,闯了进来!
是谢临!
他仍穿着一身染尘带血的玄铁轻甲,似乎刚从城外军营匆匆赶回,连甲都未卸!额角还有新鲜的刮痕,渗着血丝。他腿上包裹伤口的白布边缘也隐隐透出暗红,在混乱中被什么东西钩划撕破,狼狈地拖在沾满泥泞的靴后,拖过地上碎裂的瓷片,发出刺啦刺啦的刮擦声。
他那双如同浸透了北疆寒冰与血浆的眼眸,此刻正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如同两道炽热的射线,直接锁死在风暴中心的沈衔玉身上!
“好一个……荡涤门庭……洗涤污秽的贞洁宴!!”谢临的声音如同滚过沙砾的闷雷,充满压抑的狂暴!
他大步流星,无视所有惊惧或鄙夷的目光,几步冲到沈衔玉面前,那只覆盖着冰冷玄铁护臂、曾紧握战刀撕裂无数敌军的大手,如同闪电般攫住了沈衔玉纤细雪白的皓腕!不容抗拒的巨大力道将她狠狠拽得一个趔趄,猛地拉近自己胸前!
“你明知这宴就是蛇窟!”谢临低头,滚烫的呼吸夹带着寒风与铁锈血腥的气息,几乎喷在沈衔玉脸上,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迸出,“你明知道有毒!为何还敢——”
“唔!”
鼻息在毫厘间交缠。
方才被强行打翻在地、但依旧弥漫在整个水榭、附着在空气尘埃里的淫羊藿那诡异浓烈的甜香,如同无形无质的毒蛇,猛地钻进了两人如此贴近的呼吸里!一丝极细、极诡异的异样热流似乎顺着这呼吸窜入肺腑!
几乎是同一瞬间!
被沈衔玉紧紧攥在左掌心的那方玄鸟印主印,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核心!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如同烈阳爆燃般的恐怖热浪和刺目金芒从袖中轰然爆发!
嗡——!!!
一道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穿透时间长河的浑厚钟鸣之声,在沈衔玉的识海核心悍然炸开!整个世界在她眼前骤然扭曲!流光飞逝!光影倒悬!琉璃顶、粉红泡沫、惊惶的人脸、谢临那双被暴怒和某种突然爆发的猩红填满的眼眸……一切的一切都被拉长、旋转、然后狠狠撕碎!
“检测到强烈精神刺激源——目标个体:谢临!”
「强烈情毒诱发玄凰核心印共鸣!强制启动应急预案!」
「检测到可协同解毒个体……目标锁定!」
「特殊指令:执行!」
「强制开启:双修解毒次空间!」
「传送启动——」
天旋地转!感官被剧烈撕扯!
再睁眼时,刺骨的寒风、甜腻的毒香、碎裂的瓷盘、惊恐的尖叫……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白的水雾氤氲。
眼前不再有雕梁画栋,只有一片朦胧。她正站立在一片温暖、滑腻、散发着浓郁药草苦涩气味的水中。温热的泉水没至胸口,水波轻柔地荡漾着,不断冲刷着她的身体。水雾弥漫在整个视线所及之处,如同最浓的帐幔。只有极近距离才能隐约分辨出,这是个巨大的、由某种天然温润暖玉雕琢而成的圆形药池。
谢临!
他同样半身浸没在温热的泉水中,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身上沉重的玄铁轻甲似乎消失了,只余贴身的黑色劲装,湿透后紧紧包裹着贲张的肌理线条。他额角那点血痕在玉石的润光下依旧清晰,但那双眼……此刻被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仿佛熔岩流淌般的猩红浸透!那不仅仅是怒火,更像是一种被点燃的、原始的、狂暴的占有欲!
是淫羊藿的毒!
是玄鸟印的共鸣!
是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猛烈碰撞燃烧!
就在沈衔玉大脑高速运转、试图理解这突发的诡异空间、并立刻调动玄鸟印压制时——
谢临动了!
速度快得超越了极限!温热的泉水被搅起巨大的水花!强壮如铁铸的手臂猛地箍住了沈衔玉的腰肢,将她狠狠推向身后温润滑腻的玉璧池壁!坚硬的玉石瞬间硌得后背生疼!
另一只滚烫、带着厚茧和水渍的手掌,如同铁钳般,带着不容丝毫反抗的巨力,狠狠地抬起了她的下颌!
那双熔岩般的猩红眼眸,近乎贪婪地吞噬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清冷中带着一丝惊怒的容颜,气息粗重而滚烫:
“既然要掀翻天……”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燃烧的木炭,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唇瓣上,“既然要做弑君的刀……”
手指的力道猛然加重!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骨!
“——何须假借柳氏那条母狗的手来污你的刃!”
“我就在这——”
炽热、带着毁灭气息的唇舌,如同狂暴的攻城槌,带着席卷一切的绝对意志,狠狠碾压下来!试图将那冰冷的、令他疯狂也令他痛恨的唇舌彻底吞噬!融合!占有!烙印!
杀机毕露!情毒翻涌!理智崩断!
嗡鸣的脑海只有玄鸟印的灼热和眼前这近在咫尺的致命威胁!
“咻——!”
一声锐利到极致的破空锐响在弥漫的水汽中炸裂!
是金簪!
沈衔玉不知何时、如何从发间拔下的那支白玉莲花金簪!在她被强吻前仰头的瞬间,没有半分犹豫,更没有半分迟疑!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精准、狠绝、灌注了所有被冒犯、被钳制的狂怒!带着玉石俱焚的寒芒!朝着谢临颈窝下方、肩胛骨上方最靠近胸腔的位置,狠毒无比地——
刺了下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
殷红的血花瞬间在温热的泉水中如墨莲般洇开!
滚烫、粘稠、带着令人心悸的铁锈腥气!
谢临整个身体猛地一僵!那狂暴炽热的吻骤然中断!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难以置信的闷哼!箍住她腰肢和钳制她下颌的力道瞬间松懈!
温热的血顺着金簪的凹槽,淌过她紧握簪柄、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的指尖,也染红了他贴近的衣襟。
水波激烈荡漾,两人距离依旧极近。
沈衔玉眼神冰冷,如同冻结万年的寒玉,死死地、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瞪着近在咫尺那双猩红未退却因剧痛而微微收缩的瞳孔。
就在这血腥弥漫、杀机四溢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些自伤口涌出、滴落在温热泉水中的血珠,并未像寻常血液那般稀释消散。
它们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缕缕、一丝丝,诡异地向着沈衔玉仍旧按压在谢临肩窝伤口旁的左手飘去!更确切地说,是朝着她左掌心那片已经因空间开启和金簪反击而暂时浮现、此刻正发出微弱红芒的玄鸟印图腾涌去!
血丝如同活物般被图腾迅速吸纳!
紧接着!
如同被无形的印染工具拓印!那原本只存在于沈衔玉掌心的、繁复而神秘的血色玄鸟图腾纹路——那些蜿蜒盘旋、勾勒出九首玄鸟振翅欲飞姿态的血线——竟随着吸入的血丝,如同生长般灼热烧烫,刺眼地、烙印般在谢临左侧紧贴心脏部位的胸膛皮肤之上,同步浮现出来!
九首血鸟昂然,翎羽如血火凝结!图腾的中心,正紧紧贴着那颗在肋骨下疯狂跳动的心脏!如同最古老最恶毒的诅咒!也像是某种神秘莫测的契约!
空间光影剧烈波动、扭曲、明灭不定!巨大的吸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一阵失重的晕眩之后,刺骨的寒风裹着嘈杂的人声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回感官!
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带着浓烈未散的甜腥和一股淡淡的酒菜冷腥气。
视线再次聚焦。
依旧是那座雕梁画栋、珠帘摇曳的水榭。
满地狼藉。碎裂的瓷盘,打翻的佳肴,蔓延干涸的粉红泡沫印迹。
长公主跌坐在地,披头散发,宫装裙摆上沾满了油渍污秽,由人搀扶着,脸色惊怒交加地望着他们。
周围那些命妇贵女们,或掩口惊呼,或背过身去,投来的目光更是充满了震惊、鄙夷、猎奇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沈衔玉发现自己依旧靠在柱子上——方才空间转换前被谢临压制的那个位置。
而谢临……
他此刻正一条手臂如同铁箍般死死锁在她的腰上,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他脸色异常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粗重紊乱,方才还燃烧着滔天怒火的眼底此刻残留着几分恍惚和未能压下的猩红。他肩胛骨上方靠近衣领边缘的位置,崭新的玄色劲装明显被某种锐器刺破了一个口子,暗红的血迹正从破口处快速洇开!温热的血似乎还沾在她颈侧的皮肤上!
“闹够了没有?!”谢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痛苦和暴怒的颤抖,手臂却收得更紧,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要确认怀中人的存在和方才经历的荒诞离奇并非虚幻。
“啪嗒——”
一件用素白锦帕小心包着的、约莫半尺长的东西,被沈衔玉从袖中掏出,狠狠甩在了面前溅满污浊汤渍的地面上。
包得严实的帕子滚落了几圈,恰好落在一个未曾被污秽沾染的地砖角落,松散开来。
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束新鲜的、根部带着湿润泥土的植物!
墨绿色的狭长叶子,带着锯齿状的叶缘,植株不高,顶端开着一簇簇极小的黄绿色花朵,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类似公羊身上膻臊气的特殊气味。
“侯爷眼力想必不差,”沈衔玉的声音穿透水榭的死寂,冰冷如霜,带着强大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此物名为‘淫羊藿’。生长于北境雪线之上阴寒湿冷之处,市价——十金一钱。”
她的目光如电,手指向那沾满泥土的植株:
“其性本无毒,但若以特殊秘法高温熬炼,取其根部汁液浓缩提纯,则成绝世情毒!”她话锋陡然锐利,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无比地剖开!
“而就在诸位方才准备分食的、那只‘冰清玉洁’的贞洁鸽腹中、在那所谓圣洁的鸽肉和汤汁里——”
她的手指猛地戳向地上那株带着腥膻味的杂草!
“——被秘法熬炼提纯的、可催人失智发狂致死的淫羊藿剧毒!浓得化不开!”
她俯身,捡起那方素白锦帕,抖开。
帕子的一个角落,赫然沾着一小片墨绿色的叶痕!更扎眼的是,那墨绿叶片印记旁边,清晰地拓着一个模糊却尚可辨认的朱砂印泥印迹!
那是一枚私章!
图案轮廓与边缘印文——
分明刻着“柳氏如云私章”几个小字!
“长公主殿下精心准备的‘贞洁鸽子汤’里,”沈衔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讥诮与寒冰般的指控,手指戳过那株毒草,又重重地戳在那帕角的印泥章上,“滚沸烹煮的,分明是柳氏库房里藏着的‘淫羊’骚气!”
轰——!人群再次炸开了锅!柳氏的私章!长公主的宴席!情毒!
长公主脸色瞬间由愤怒转为煞白,继而浮起惊怒的潮红,嘴唇哆嗦着:“你……你信口雌黄!胡言乱……”
“给朕闭嘴——!!!”
一声如同雷霆般的怒啸,猛地从水榭入口处炸开!震得琉璃珠帘哗啦啦乱响!
身着明黄色常服、面沉如水的皇帝,在诸多铁甲侍卫的簇拥下,如同暴怒的雄狮,一步踏入这狼藉的场面!龙目含威,扫视一圈,最后如两道冰冷的铁锤,死死钉在面无人色的长公主身上!
皇帝的声音低沉压抑,蕴含着山崩海啸般的狂怒:
“好!好得很!朕倒要看看,我大胤天子脚下!朕的亲皇姐府库里!还有哪些逆贼!藏着北燕蛮子的毒草!私刻着谁的印信!”
“玄衣卫!”
“臣在!”数名身着漆黑劲装、气息森然的带刀护卫轰然应喏!
“给朕——搜!”
皇帝手指凌厉地戳向水榭外长公主府库的方向,每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碾出:
“一寸土地都不许放过!掘地三尺!把长公主府上下所有的库房、暗室、药柜!给朕翻个底朝天!违者!格杀勿论!”
沉重的甲胄碰撞声、急促奔跑的脚步声轰然响起!水榭内外,一片肃杀!
柳氏在镇北侯府的私库,位于她原来居住的正房大院后面一个偏僻的小院。平素是她的禁脔,连谢临都极少踏足。此刻,院门洞开,尘封已久的门户被玄衣卫强行踹开。
一股极其浓郁、混杂着多种名贵香料以及药材气味、又隐隐带着陈旧霉味和更深层难以言喻阴冷气息的怪异味道扑鼻而来,呛得人呼吸一窒。
库房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大小箱笼、紫檀木药柜,架子上随意摆着一些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古董珍玩。但玄衣卫目标明确,直奔墙边那一排巨大的、雕工繁复的药柜而去。
“乒乒乓乓!”抽屉被粗暴地拉开。金丝楠木药斗中的各种珍稀药材散落一地。
忽然!
“哐当——!!!”
一声极其沉重、如同金铁坠地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惊呼!
正在门口审视着一枚翡翠鼻烟壶的太医令猛地转头!只见一个打开的药材抽屉最深处,露出一个极深、被精心打造的暗格!
暗格里,赫然静静地放着一个拳头大小、通体由精金熔铸、外表光滑、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鎏金小罐!罐子旁边,还有一个用明黄锦缎层层包裹的、盒子形状的物品。
太医令目光剧变!他甚至不顾仪态地拨开挡在前面的玄衣卫,一步上前,小心翼翼、双手颤抖地捧起了那个冰冷的鎏金小罐!他甚至都没打开封口的软木塞,只是凑近轻轻一闻,脸色就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捧着罐子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发颤!
“禀……禀圣上……”太医令的声音带着无边的惊骇,嘶哑地喊出,“微……微臣……在此发现……”
他猛地将罐口对准快步走过来的皇帝和诸多大臣、命妇们!
“此乃……淫羊藿精华!以……以北燕秘法熬制九次!浓缩提纯而成的……剧毒淬液!”
他指着罐子,声音如同重锤敲在人心上:
“此一罐!分量!足足……足以废掉……一支千人之军!”
太医令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砰——!”
几乎是太医令话音刚落!那个沉重冰冷的鎏金罐子就被一只裹着明黄龙袍的手猛地抄起,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在了僵立当场的、长公主的脚边!
沉重的金罐四分五裂!里面粘稠、漆黑如墨、散发着浓烈腥辣气味、仿佛还隐隐滚动着暗红色血丝的诡异液体,瞬间泼溅开来!糊满了长公主那双金丝缀珠的凤头履!腥气冲天!
皇帝龙袍下摆沾上点点污秽,他毫不在意,眼神冰冷得如同深渊寒冰,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得可怕:
“皇姐。”
“朕的千军万马,”他踏前一步,威压如山倾倒,“你想……废了谁?”
“陛下……臣……臣……”长公主如遭雷击!脚下一软,彻底失去力气,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头上的凤钗都歪斜散乱下来,随着她瘫倒的动作,钗尾的金丝流苏狠狠扫过旁边一个半开的、散发着浓烈陈腐药物气味的巨大药柜!
“哐啷……咕噜噜……”
几味装在黄铜药斗里的药材被震落滚地。
那沉重的药柜也因为这一撞击,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整个向后一倾!
哐——!
药柜后壁似乎有机关触动,竟滑开了一道细窄的暗门!一股尘封已久、比之前浓烈百倍的、仿佛来自地狱般、混杂着浓烈血腥和腐肉恶臭的恐怖气味,如同实质的脓液,猛地从暗格里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库房!
离得最近的几个命妇被熏得当场干呕,纷纷捂住口鼻惊骇后退!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幽深的暗格深处!
只见——
一个用早已褪色、但仍能辨认出是御用明黄云锦包裹着的……小小的、蜷缩的东西,骨碌碌滚了出来!
那包裹似乎没系牢,滚落中松开了。
露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名器古董!更不是什么金银财帛!
是半具婴儿的尸骸!!
那小小的躯体早已干瘪萎缩,呈现出一种可怖的青黑色!蜷缩在一起,如同初生的幼儿熟睡的模样。然而,当那包裹完全散开,视线落到婴儿胸口时——
所有人的呼吸瞬间停滞!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爪狠狠攥住!
一根纤长、闪着幽暗寒光的、尾部带着优雅燕尾分叉的银针,从婴儿胸口正中央,狠毒无比地贯穿而入!!针尖从稚嫩的后背透出!针尾露在胸腔外寸许,其上用极细的刻痕,深深地凿刻着一个清晰的——
“燕”字!
银针!北燕夜枭卫的毒针!
它钉穿了一个婴儿的心脏!
更让人头皮炸裂、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的是——
那包裹婴尸的襁褓一角,绣着的,是早已褪色却毋庸置疑的……龙纹!
还有那龙纹下方,一个同样以金线绣出的、代表着天潢贵胄的……“萧”字!
“十……十九皇弟——?!!!”
死寂被一声撕心裂肺、带着无边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狂吼打破!
皇帝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猛地被注入无尽怒火!他瞪着地上那具小小的、被银针穿心的青黑婴尸,全身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那襁褓角落的“萧”字龙纹!牙关几乎要咬碎!从喉咙里挤出那个名字!那个深埋宫闱、几乎无人敢提的名字!
袖中!刚因空间切换而冷却一些的玄鸟印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出一阵足以熔断金铁的恐怖灼烫!
沈衔玉心头警兆狂鸣!
冰冷无情的提示在脑海深处浮现:
「检测到强烈的怨气执念与血脉诅咒之力!」
「与玄凰血脉形成共振!」
「玄鸟印强制共鸣!功能权限正在加速开启——」
「解锁新功能:灵泉药浴(洗髓伐骨/初级)」
与此同时!
在意识深处,那个因柳氏毒草而诞生的、充斥着黑土血泉的诡异医药空间。
那眼散发着腐朽死亡气息的血色腐泉旁,一洼不过巴掌大小、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清香和浓郁生机的、莹白如玉的清澈泉水,正毫无征兆地从那片深沉的黑土之中汩汩涌出!与一旁散发着腐尸血气的浓稠血泉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一股难以言喻的森然寒意,却悄然爬上了沈衔玉的心头。
深冬残夜。
京郊乱葬岗。
北风卷着雪沫子,刀子般刮在脸上生疼。稀疏干枯的荆棘枝条在风中呜咽,像垂死之人的哭嚎。
“快点埋!挖深点!晦气东西别污了贵人的眼!”玄衣卫的小头目粗声粗气地呵斥着手下,用力一脚踹在被积雪半覆盖的土坑边沿。
几个冻得鼻头发红的兵卒正费力地用铁锹挖着一个浅坑,坑里用破旧的草席卷着一小团东西。正是白日长公主府库中起出的那半具婴儿残尸。
草席散开的一角,一只婴儿青紫干瘪的小脚踝露了出来。
就在那兵卒准备重新卷好草席投入坑中时,一阵猛烈的侧风卷来,吹得他一个趔趄!
哗啦——
草席彻底散开!
那小小的脚踝完全暴露在残雪与冷月的微光之下!
脚踝之上的脚心处……
一枚刺目的、艳如新鲜血珠的——朱砂痣!!!
沈衔玉的目光恰巧扫过!
那枚朱砂痣!
那位置!那色泽!
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狠狠劈进她的脑海!
嗡——!!!
前世记忆碎片如同挣脱枷锁的洪水猛兽,带着刺骨的寒意轰然撞碎意识的堤坝!
冷宫!枯井!那个被秘密送来、早已没了气息、脚心同样有这样一枚鲜艳血痣的……皇嗣!
那是属于前朝末帝早夭幼子的隐秘!是她藏在枯井深处的秘密!
怎么会……?!
“埋!快埋了!”小头目粗暴的呵斥声驱赶着迟疑。乱葬岗的雪夜里,一抔抔冰冷的黑土被铲起,盖了下去。
子夜。
寂静的镇北侯府深处,那个被沈衔玉独自占据的小偏院厢房。
没有任何仆役侍女敢靠近分毫。
房间中央,是白日里那只巨大的、盛满温热泉水、散发出浓郁药草苦涩气息的暖玉药池。池水在昏暗的长明灯下蒸腾起氤氲的热气,弥漫在整个空间,潮湿又温热。
沈衔玉全身浸泡在药浴中,只露出肩头以上。
池边石台上,静静躺着那半具用干净棉布小心包裹起来、却依旧散发着淡淡尸腐气息的婴尸残骸。
她闭上眼,意识沉入玄鸟印空间。
温热的泉水环绕着她现实中的身体,而她的意念则投射在那方诡异空间的灵泉旁。
那洼新生的、不足巴掌大的灵泉水清亮见底,散发着勃勃生机。
她意念微动。
一小滴泉水在她的操控下,如同玉珠般凭空出现在眼前,滴向那残尸干瘪、带着银针穿刺创口的小小胸膛。
那滴清澈到毫无杂质的灵泉水,触碰干瘪青黑皮肤的刹那——
嗡!!!
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古钟被巨杵撞响!玄鸟印本体在她现实中的袖内骤然爆发出如同烈日般刺目的金赤交缠的恐怖光芒!将整个雾气蒸腾的浴室映照得一片煌煌!光芒透过紧闭的门窗缝隙隐隐透出!
那枚钉在婴尸心口、寒光闪闪的银针,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攫住,“嗡”地一声轻响,竟然挣脱了皮肉的束缚,骤然悬浮到半空!在刺目的金光中急速旋转!
银针尾端那个深入骨髓的“燕”字刻痕,在强烈的光芒照射和高速旋转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切割、分解、扭曲!
最终,“燕”字碎片在金光中熔炼、重组!
赫然变成了一个笔锋凌厉、带着无尽恨意与血泪的——
“后”字!
紧接着!
那枚悬停在半空、尾部刻着“后”字的银针,仿佛受到某种冥冥中的指引,针尖猛地一抖!
如同利箭!
精准无比地虚指向浴池边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北境边防舆图的某一点!
正是幽州!
前世北燕铁骑踏破天险、长驱直入的血腥关隘!
笃……笃笃……
微不可察的轻叩声,仿佛鬼魅的低语,穿透了厚重的木门,钻入了弥漫着水雾的室内。
沈衔玉心神剧震,倏然睁眼!现实与空间的感官瞬间回归!
她猛地扭头看向紧闭的木门!
残旧的柴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一线。
门缝外,夜色与冷雪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深如子夜的玄色大氅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边缘滚着同样深色的银狐风毛。
是萧璟。
他姿态慵懒地倚在冻得发白的门框上,肩头和帽兜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
脸上覆盖着的银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只露出弧度优美却略显薄情的下唇和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修长的、戴着黑色鹿皮手套的手指间,随意地拈玩着那根刚刚在空间中被金光改造重组、针尖还指向幽州的银针。针尾那个冰冷的“后”字清晰可见。
“啧啧……”轻佻的笑声从面具后溢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玩味和恶意,他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牢牢锁在药池中只露出双肩和一张冰冷俏脸的沈衔玉身上。
“看来本王那点儿不入流的‘药渣’……在夫人这灵泉圣水里……”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低沉如同情人耳语,却字字裹着寒冰:
“……倒是泡出了点儿……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缓步踏入,玄色大氅下摆带起的冷风拂散了蒸腾的热气。他径直走到浴池边,俯身。
冰冷的手指轻轻捻起滑落在池畔石台边的一支精致沉重的赤金凤钗。那是沈衔玉褪下繁重头饰时放在池边的物件。
“既然夫人对这‘惊喜’如此上心……”他将那支赤金凤钗在指间灵巧地转了个圈,金凤的羽翼擦着冰冷的池边石台,“不如咱们也……坦诚一点?”
萧璟猛地俯身靠近!面具后的那双眼睛隔着氤氲水汽,如同锁定猎物的鹰枭!带着极具压迫感的侵略性!
他将那支金凤钗簪尖递到沈衔玉眼前,缓缓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用那锐利的、足以洞穿皮肉的纯金簪尖尖端,轻轻地点在了她浮在水面上、温热光滑的颈侧皮肤正中。
冰冷尖锐的触感瞬间传来!
“夫人那‘弑君同盟’的名单上……”
萧璟的声音带着浓烈的诱惑与更为深沉的威胁,如同毒蛇绕颈。
“……”他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耳廓上,带着冰冷的雪末子气息。
“……给本王……预留个座儿?”
簪尖微微用力!冰凉刺骨的尖锐触感瞬间加深!
“毕竟……”
他低沉的笑声如同毒液在杯中摇晃:
“……你那好泉水里泡着的……可不止是药渣……”
“还泡着……”
“一位你我都‘心知肚明’的……”
“——故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