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
“阿临,真是辛苦你,这么忙还得陪我去产检。”江颖坐在副驾,手握住安全带,尽量不让安全带勒住孕肚。
江临开着车,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有些发白。他笑了笑:“我这当舅舅的,自然是要承担点责任。姐夫忙不过来,我还能不管你?你可是我亲姐。”
副驾的女子更是笑得温婉:“就你会说。你姐夫也是不放心我,不然也不会让你来了,我自己又不是不会开车……”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江临一下。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掠过一片刺眼的白光和尖锐的刹车声,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更加分明。他猛地眨了下眼,深吸一口气,才将那些令人窒息的碎片压下去,语气带上刻意的轻松:“停,姐,停,不要撒狗粮了。你这天天说,我不听也学会了。”嘴上在争,心底却也真的替姐姐高兴。
江颖却话锋一转,问起了江临打算什么时候恋爱生子。江临的脸肉眼可见的僵滞了一瞬,刚想回答,就只见姐姐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头转向了窗外。
一时无言。
他们都心知肚明,江临至今单身是因为谁。
尴尬的气氛很快就随着两人的下车而消散。江临大包小包地拎着,当江颖的跟班。江临从不知产检竟然有这么多流程,姐姐江颖也是个执拗的,非要在当年自己出生的医院生小孩,拒绝了江临和丈夫董启明去私立医院的建议。
刚走进医院大厅,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各种体味、药味便扑面而来。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江临的眉头瞬间拧紧,胃里一阵不适的翻搅。眼前攒动的人头、嗡嗡的嘈杂,像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感官,瞬间将他拉回某个同样混乱、充满刺鼻气味和绝望尖叫的午后……他猛地闭了闭眼,甩掉那令人窒息的幻影,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姐,咱们真不去慕和吗?这里真感觉不是人待的,到时候你生产的时候,能保证好休息吗?”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江颖嗔道:“你是刚有点钱,就忘了本了!你不知道,金医生今年就退休了,我花了多大力气才约上她到时候给我做手术。你要有本事,不然把金医生放到慕和,我就去。”
……他这个姐姐,主意太正。挂号、排队,跑上跑下,江颖没事人似的,江临却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精神上的疲惫远胜身体的劳累。
江颖进了B超室,江临和江颖约好有事打电话以后,就走出了诊楼,点了一根烟准备透透气。尼古丁稍稍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一根烟完毕,江临正准备往诊楼走。却瞥见诊楼角落,一抹红色的身影执拗地拽着一个男人。
“不许走!你敢做,不敢认吗?”
“她怀的是你的孩子!你连去看都不看一下?我没说要你出钱,你起码当个人,去看看她吧!”
江临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望向了那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姑娘。大红色衬得姑娘的肤色格外白皙——或许是本就白皙,披肩的卷发盖住了姣好的背部曲线,松散的半丸子头看得出来这拉扯不是一两分钟的事了。
他生起了好奇心,决定站在那看看。这一看不得了,被女子拉扯的男人,突然伸手推了一把,姑娘猝不及防地就倒在了地上。
本打算袖手旁观,看到这一幕,江临改了主意。
周围的人冷眼路过,男人趁机就想脱身。江临冷冷看着,在男人路过自己的时候,悄悄地伸出了一只脚,男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红裙子姑娘也听到了动静,不顾疼痛从地上爬起,又一次蹲在了男人的面前。此时江临才看到姑娘的正脸。
就算江临是见过不少世面,见到这张脸,江临也仍然悄悄吸了口凉气。
明媚,大气,漂亮!
丹凤眼上的黑色眼线恰到好处地勾勒眼睛的轮廓,与红裙同色调的口红艳而不俗,胸前的旖旎……
来不及想太多,男人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准备回头看是谁绊倒了他,却见红裙姑娘居然直接脱下了自己的白色运动鞋,瞬间就拍到了男人的脸上。
江临暗自叫着精彩,又只觉危险。她是真不怕让人讹了!
这一鞋拍的,似乎力道很大,男人竟直直晕了过去。
红裙女子单脚跳着去拿鞋,穿好鞋后拿起随身的小黑包里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妈。”江临抽着嘴角,听到电话那头的咆哮,有点距离听不清,但指定是没什么好词。
然后诊楼就奔出了护士与医生,将男子送到了担架上以后,女子嘿嘿笑着和电话那头赔罪:“嘿嘿,妈妈,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将手机收回包里以后,红裙女子冲江临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带着点狡黠:“嗨,帅哥,谢谢你刚刚的‘神助攻’!”那笑容极具感染力,像一道阳光劈开了医院沉闷的空气。说完也不等江临回话,就风风火火地跟着担架走了。
江临站在原地,看着她火红摇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头那点因她剽悍行为带来的震惊和新奇感,竟奇异地冲淡了医院环境带来的压抑和方才被姐姐“安排”的郁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愣神之际,手机开始嗡嗡的响了起来。江临一看是姐姐,连忙接起。
“阿临,怎么还没上来?”江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催促着,“快点,我检查完了。”
江临深呼吸缓了缓情绪,三步并两步奔上了楼梯——问就是人太多,电梯挤不上。14楼的距离,江临到江颖面前时,还微微喘着气。
江颖拽着江临的衣服袖子就大喇喇走进了诊室。江临脸色剧变,又不敢动作太大,怕伤着自己的姐姐。
“金姨,这是我弟,您看还行不?”江颖压低了嗓子询问眼前的医生。江临看着眼前不怒自威的金医生,头皮莫名发麻。这人身上的气势怎么莫名熟悉!金医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定定地盯着江临看了一会。江临慌忙摆手:“那个,我是男的,我就不在这里边待了……”
“男的怎么了?”金医生的语气很不友善,“行了,我看到了,你们回去吧,我这后面还一堆病人呢,就不留你们了。”
江颖陪着笑,应着是,领着江临出了门。
这下轮到江临不爽了。
他质问姐姐,怎么陪个产检还要当动物被医生参观一下。江颖只是神秘一笑,并不解释。
默念八遍这是我亲姐后,江临终于是压下了这无名火。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去车位的路上,眼前的一抹红色突然又闯入江临眼帘。
“嗨!这是……?”是刚才那个替闺蜜出头的女子,沈鸢。她换上了一双舒适的平底鞋,但红裙依旧耀眼。
她的自来熟让江临一头雾水,江颖却是一脸了然的样子憋着笑:“别误会,我是他姐,亲姐。”
这对吗?江临更加疑惑了。沈鸢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她的手心温热,甚至带着点薄汗,却握得很有力:“你好,我叫沈鸢,刚才谢谢你,渣男终于被我逮住了。”
江临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握住了前方那团带着生命力的火热。那温度似乎透过皮肤,短暂地驱散了他指尖的微凉。来不及细想,沈鸢已经把手抽了回来,和江颖聊了起来。
“你这得有五个月了吧,来找我妈做产检的?”沈鸢一副了然的样子。江颖更是笑得眉眼弯弯:“是的,是来找金姨的。不然你们先聊一会,我先去把车发动一下,天怪热的。”
沈鸢却并不同意:“不用不用。”然后又掏出了小包里的手机,鼓捣了一会,然后伸出了二维码,目光亮晶晶地看着江临。
“那个,加一下微信吧。我可能后续需要你做个见证,他叫嚣着要告我。”江临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自来熟,不知道回什么时,沈鸢眨巴了眨巴自己的眼睛,眉眼带笑,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坦荡:“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请你帮忙吗?放心,有偿的!请你吃饭!”
江颖脸都快笑烂了,忙替江临答应着,然后疯狂用手肘顶江临,让江临掏手机出来。
大热的天,江临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上要冒烟了,气的。他调整了几个呼吸,还是加上了沈鸢的微信。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新联系人的通知,头像是一片张扬的红裙背影,昵称是“鸢”。
沈鸢摇了摇手机,笑容依旧灿烂:“记得把名字发我备注一下哦,临危受命的帅哥!”说完,就步履轻快地走远了。
江临看着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红点,又低头看了看手机里那个鲜活的头像,心头掠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波澜。他默默点开备注,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江颖看着弟弟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然而这短暂的插曲很快被江临的怒气打断。
“江颖,你特么把我当什么了?一盘菜?”他抓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方才医院里和沈鸢带来的那点异样情绪逐渐被“被安排”的羞恼完全覆盖,愈演愈烈。江颖似乎完全没有觉察,还沉浸在偶遇“甜妹”沈鸢的愉悦里。
“怎么了?”江颖打开了车前的仪表镜,欣赏着自己。
江临默不作声,拨起了电话。
车里回荡着江临的声音。
“姐夫,你来接她吧。”江临气得姐都不叫了,“我临时有点事,嗯,就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江颖蓦地望向江临,这才发现弟弟生气了。她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江临,你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金姨的号多难约?你以为我想安排你?”江颖说着说着,眼泪也盈满了眼眶,“她都跟你分开多少年了?你还要为她守活寡到什么时候?”
看着姐姐情绪激动,江临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江颖却停不下来了。
“我做什么了?我无非就是让你陪我产检,带你见见人,让你别一天到晚的把自己关在那个破屋子里!是,我是想帮你安排相亲,难道我能算到你提前跟金姨的女儿见到了?我这么厉害我怎么不去天桥下面摆摊?”
“凭你自己,你什么时候能接触新人,什么时候能走得出来?”
“你现在这样,我不心疼吗!”
江临的心也跟着抽痛起来。是啊,那个人已经在他心里存在了这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