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打墙

“住手!!!你们这是杀人!是活葬!”

黎景的怒吼如同炸雷,震得满堂摇曳的烛火都为之一暗!他周身不受控制逸散的丝丝冰冷黑气,让靠近的几个宾客下意识地惊叫着后退。

他撞开呆滞的人群,直扑那口散发着浓烈尸臭的黑棺!

“放肆!”

一声蕴含着威严与怒意的暴喝从主位响起!端坐的家主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我陈府大喜之日撒野?!此乃阴阳调和、告慰亡灵的古礼!是这丫头几世修来的福分!岂容你黄口小儿置喙!”

“福分?!”黎景被家丁拦住去路,目眦欲裂,指着棺材缝隙里那只青灰的死人脚和被灌得咳嗽不止、墨泪横流的新娘,“活生生的人被塞进棺材和死人同葬!这叫福分?!这是草菅人命!是邪魔外道!”

“住口!”旁边一直捻着人骨念珠的主母突然尖声开口,声音如同夜枭啼哭,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道德绑架:“我儿英年早逝,未曾娶妻,魂魄不安!这丫头八字相合,能下去伺候我儿,是她的造化!也是她爹娘收了我陈家重金,心甘情愿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指手画脚?!难道要看着我儿在地下孤苦伶仃,永世不得超生吗?!你怎地如此狠心?!”她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将扭曲的“母爱”化为最锋利的武器。

“心甘情愿?!你看看她!她愿意吗?!”黎景指着新娘绝望的眼睛。

“愿意不愿意,由不得她!更由不得你!”家主厉声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个狂徒!别让他冲撞了吉时!”

几个如狼似虎、明显练过拳脚的家丁一拥而上!黎景这具身体的底子太差,体内刚刚爆发的灵玉黑气也极不稳定,左冲右突间虽打倒了两人,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死死按跪在地上!冰冷的石板硌得膝盖生疼,粗糙的麻绳瞬间勒进了他的手腕!

“送入——洞——房——!”司仪那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残忍。

“不——!放开她!!”黎景目眦尽裂,拼命挣扎,绳索深深陷入皮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两个脸颊涂着夸张腮红的喜婆,面无表情地拖起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新娘。她们粗暴地掀开那斜开的棺材盖,露出里面穿着大红喜服、面色青灰浮肿的新郎尸体!浓烈的尸臭瞬间弥漫开来!

“啊——!!”新娘似乎被这景象彻底刺激,爆发出最后一丝凄厉的尖叫,如同濒死的天鹅!

但尖叫被无情地扼杀。她被两个喜婆合力,硬生生塞进了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旁边!狭小的空间里,活人与死尸紧贴在一起!

“封棺——!”家主冷酷下令。

早有准备的壮汉抬着另一副略小的、同样刷着猩红油漆的薄皮棺材(这是给新娘准备的“嫁妆”棺)走上前,严丝合缝地盖在了那口大棺材上!形成一副套棺!

“叮!叮!叮!……”

沉重的铁锤声响起!手臂粗细、闪烁着冰冷寒光的七寸棺材钉,被一根接一根地狠狠砸入棺盖与棺身的接缝处,彻底封死了那微弱挣扎和绝望的呜咽!

就在此时,大厅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一直默不作声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此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着不明污渍的藏青色道袍,头发稀疏油腻,挽着一个松散的发髻,插着一根骨簪。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却异常浑浊阴鸷,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手中提着一柄黑黝黝、仿佛浸过尸油的旧拂尘,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的、刻着骷髅头的铜铃。

他便是这场冥婚的主持者——阴山道士。

道士面无表情地走到套棺前,枯槁的手轻轻摇动了腰间的骷髅铜铃。

“叮铃——叮铃铃——”

铃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诡异韵律,仿佛直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尖上,让人头皮发麻,气血翻涌。

“起——灵——!”道士用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念道。

八个同样面无表情、气息阴沉的壮汉上前,抬起了那口沉重的套棺。

“阴人上路——生人回避——!”道士摇着铃,拖着拂尘,领头向厅外走去。抬棺的壮汉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厅中回荡。

“不!停下!你们不能这样!”黎景声音嘶哑。但他的呐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引来几道冷漠或嘲弄的目光,没有任何回应。

一个按着他的家丁,或许是动了些微恻隐,或许是觉得他可怜,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小哥,别喊了,没用的……认命吧。那丫头……命苦。她爹欠了赌债,又急着给她弟弟凑去省城洋学堂的束脩(学费)和前程钱……陈家给的‘聘礼’,够她爹还债,还够她弟弟舒舒服服读十年书了……她爹签了死契的……这世道……唉……”家丁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麻木的无奈。

为弟弟读书?!用亲生女儿的命换?!

黎景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悲愤、荒谬与极致冰寒的戾气猛地从胸腔炸开!直冲天灵!这股气是如此之烈,如此之凶!

“啊——!!!”

伴随着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黎景胸口的黑色灵玉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幽光!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嘭!嘭!嘭!”

按住他的几个壮汉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撞翻桌椅,口吐鲜血!捆缚他的绳索寸寸断裂!

黎景双眼赤红,周身黑气翻涌,带着一股毁灭性的决绝,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冲出陈府后门,一头扎进了后院那片被惨白月光笼罩的天地。

后院不小,假山嶙峋,怪石如鬼影耸立,一条蜿蜒的青石板小径通向通往后山墓园的角门。抬棺的队伍就在前方不远处!阴山道士那藏青道袍的背影在月光下如同鬼魅,骷髅铜铃的“叮铃”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抬棺壮汉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地面。

“站住!”黎景怒吼,将速度提升到极致,脚下生风,恨不得一步就跨到队伍前面!

他死死盯着道士的背影和那口猩红的套棺,沿着小径狂奔。假山怪石在身旁飞速掠过,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跑!再快一点!

然而,跑着跑着,黎景心头猛地一跳!

不对劲!

前方那座造型奇特的、如同恶鬼张口的假山……他刚才是不是跑过了一次?还有旁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上挂着的破败祈福布条……印象太深刻了!

他下意识地放缓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月光下的景物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难以察觉的灰雾,显得有些朦胧。抬棺队伍的铃声和脚步声,听起来似乎……还是那么远?甚至……方向感有点模糊了?

“错觉?太急了?”黎景甩甩头,压下心中的不安,再次发力狂奔!这次他更加专注,死死盯着前方队伍最后那个抬棺壮汉的脚后跟!

冲!冲!冲!

身边的景物飞速倒退。他绕过一块巨大的卧牛石,穿过一道低矮的藤蔓拱门……

就在穿过拱门的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空间错位感猛地袭来!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晃动了一下!

黎景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等他稳住身形,定睛一看——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那座熟悉的、如同恶鬼张口的假山,再次矗立在他前方不远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那破败的祈福布条,赫然在目!他刚才明明已经跑过这里,全力冲刺了至少半盏茶的时间,怎么……怎么又回到了原地?!

抬棺队伍的铃声和脚步声,依旧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着,仿佛从未移动过!他们明明就在前面,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永远无法触及!

“鬼打墙?!”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瞬间蹦入黎景的脑海!他听说过这种邪门的障眼法,能将人困在方寸之地,原地打转,直至力竭或精神崩溃!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真正缠绕上他的心脏。但他不能停!

“我不信!”黎景低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这次不再沿着小径,而是猛地转向,朝着旁边一片茂密的竹林冲去!他要强行穿过去,走直线!

竹林幽暗,竹影婆娑,月光只能斑驳地洒下。黎景不顾枝叶刮擦,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竹林中穿行。他不断修正方向,确保自己朝着角门的大致方位前进。跑了许久,估摸着应该已经穿过了竹林区域,甚至可能已经超过了抬棺队伍的位置……

他奋力拨开最后一片茂密的竹丛,冲了出去!

眼前豁然开朗……月光惨白,假山嶙峋,一棵歪脖子老槐树静静矗立,破败的布条在夜风中微微飘荡。

又是原地!又是这里!

“噗通!”黎景双腿一软,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竹叶的碎屑从额角滑落。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抬头望着那轮惨白的月亮,那月光此刻仿佛带着无尽的嘲弄。

抬棺队伍的铃声依旧在响,脚步声依旧沉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无论他跑得多快,无论他选择什么方向,最终都会回到这个该死的起点!眼睁睁听着那铃声和脚步声,带着被活葬的少女,一步步走向最终的坟墓!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带着浓重市井气息和荒诞意味的声音,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从他记忆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菩提岛烂尾楼附近,一个常年疯疯癫癫、浑身散发着馊味的老乞丐,经常一边晒着太阳捉虱子,一边神神叨叨念叨的顺口溜:

“遇墙莫慌,秽物破障!阳关大道,尿洒四方!遇墙莫慌,秽物破障……”

“秽物…尿?!”黎景猛地低头,看向脚下这片被邪术扭曲的土地。一个荒诞却可能是唯一生机的念头,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虽然这法子…实在是有辱斯文,跟这阴森恐怖的环境更是格格不入!

“管不了那么多了!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脸面!死马当活马医!”黎景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羞耻,心中自嘲了一句:“老乞丐,要是这回真管用,回头我请你吃十只烧鸡!虽然你可能早饿死了……”

他迅速解开裤带,对着自己脚下前方那片看似寻常、却让他两次折戟沉沙的青石板地面——更准确地说,是对着这片被那妖道符火污染、扭曲了空间法则的节点!

憋足了丹田一口气,将体内那股因愤怒和灵玉之力而激荡翻腾的阳气,混合着最原始的生命秽浊,狠狠滋了出去!一泡滚烫、带着浓烈阳刚腥臊气的童子尿,如同高压水枪般激射而出,精准地浇灌在那片邪异之地上!

“嗤——啦——!!!”

尿液落地的瞬间,异变陡生!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无形的冰面上!一阵刺耳至极、令人牙酸的腐蚀灼烧声猛然爆发!一股混合着腥臊和焦糊味的浓烈白烟如同小型蘑菇云般腾空而起!

伴随着这声异响,黎景眼前那层一直存在的、朦胧的灰雾和空间扭曲的涟漪,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撕开的幕布!

“咔嚓!”一声仿佛玻璃碎裂的脆响在灵魂层面响起!

月光骤然变得清晰、冰冷!假山怪石的轮廓恢复了硬朗!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和它身上的破布条,也定格在它原本该在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前方不远处,阴山道士那骤然停下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惊愕的背影,以及抬着沉重套棺、正欲穿过角门的队伍,清晰地、毫无阻碍地重新出现在黎景的视野中!

鬼打墙,破了!

黎景手忙脚乱地提上裤子,一边胡乱系着裤带,一边忍不住又低声骂了一句:“靠!这都什么邪门破法!下次得问问老乞丐有没有体面点的招儿!”空气中弥漫的腥臊味让他自己都皱了皱鼻子,在这种阴森恐怖、随时可能丧命的环境下,这种“有失素质”的行为,竟让他感到一丝荒诞的黑色幽默和劫后余生的…呃…轻松?虽然这轻松感转瞬即逝就被更汹涌的杀意取代。

他胸中憋着的那口滔天戾气和杀意,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般彻底爆发!他脚下一蹬,朝着阴冷铃声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