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后，我们蓬头垢面地抵达上海租界。余小鱼用最后几个铜钱买了生煎，坚持把肉馅多的那个给我。＂明天就能上船了。＂我指着黄浦江上那艘飘扬着星条旗的邮轮，＂到了旧金山，我同学会接应我们。”
租界边境的铁栅栏近在咫尺时，一队巡捕突然出现。为首的男子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胸前的铜纽扣在晨光中闪闪发亮。他抬手示意我们止步时，我看见他小指上那枚古朴的玉戒－旦上好的和田籽料。
＂路引。＂他声音低沉，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韵律。
我的心沉到谷底。余小鱼在身后轻轻发抖，我悄悄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丢了。＂我强作镇定，故意带出英文口音，＂我是伦敦大学学院的。。.“
巡捕队长突然挑眉。他走近两步，煤油灯的光照在他脸上－剑眉星目，下颌线如刀刻般锋利，是那种让人过目难忘的英俊。但最摄人心魄的是他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
＂周小姐。＂他用英语说，＂我读过您在《泰晤士报》上关于妇女教育的文章。＂
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余小鱼绝望地捏紧我的手指，指甲几乎陷进我的皮肉。
巡捕队长突然转身对下属说：＂去检查东边的岗亭。＂待众人走远，他飞快打开边门：“快走！”
我拉着余小鱼就要跑，他却突然拦住她：＂等等。＂余小鱼惊恐地僵在原地，而我眼睁睁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衣领－摘下一片显眼的柳絮。
＂现在可以了。＂他微笑时，左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我们狂奔到码头，直到登上甲板才敢喘气。余小鱼突然指着岸上：“小姐快看！”
那个巡捕队长还站在原处，正将一片柳絮放进胸前的口袋。晨风吹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一块熟悉的玉佩－是上海道台的官印样式。
＂他父亲是道台大人。。.“我喃喃自语。
余小鱼突然轻笑：＂小姐，他刚才根本没看那片柳絮。＂她狡黠地眨眨眼，＂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您呢。＂
汽笛长鸣，邮轮缓缓离岸。我看见他抬手敬了个标准的英式军礼，嘴唇开合说了什么。虽然听不见，但我知道那是：＂后会有期。＂
而余小鱼靠在我肩头，第一次毫无负担地沉沉睡去。她粗糙的手指还紧攥着我的衣角，像溺水者抓着最后的浮木。晨光中，我看见她掌心被铁索磨出的茧子，正轻轻蹭着我手背上未愈的擦伤。
这一路，我们历经艰辛，从遥远的东方跋涉至此，每一步都承载着对未知的渴望与对自由的向往。此刻，站在即将带领我们远赴重洋的邮轮上，我的心境却异常复杂。巡捕队长的出现，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让我们的旅程增添了几分戏剧性的色彩，更在他那不经意的温柔举动中，种下了一颗莫名的情愫之种。
他的身份之谜，如同他琥珀色的眼眸一般深邃不可测。上海道台之子，却甘愿做一名巡捕，这其中必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缘由。而他对我——一个试图逃离旧世界束缚的女子所展现出的善意与理解，让我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动与困惑。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超越言语的情感，让我既感到温暖，又不免心生疑虑。
余小鱼的敏锐，让我意识到，或许在那个短暂的相遇中，我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同情与帮助，还有更深一层的情感交流。但此刻，我们即将踏上新的征程，未来充满了未知与挑战，容不得过多沉溺于过往的温情之中。
随着邮轮逐渐远离岸边，那座繁华而又复杂的都市渐渐缩小成一幅模糊的背景画，而我的心也随之收束，专注于即将展开的新生活。我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前方等待我们的是何种命运，都要勇敢地面对，用我们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属于我们的天地。
至于那位神秘的巡捕队长，以及我们之间那微妙而短暂的联系，或许将成为我心中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未来的日子里，每当夜深人静，我或许会偶尔想起，那个晨光中，以一片柳絮为借口，给予我们自由之门的男子，以及他那句“后会有期”，是否真的预示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在某个未知的角落重逢。
但此刻，更重要的是，与余小鱼携手，共同迎接即将到来的每一天，让希望与梦想，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
##**远洋迷局（上）**
邮轮驶入公海后，余小鱼的晕船症状越来越严重。她蜷缩在二等舱的窄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死死攥着从巡捕队长身上顺来的铜纽扣。
“你什么时候......“我接过纽扣，上面刻着精细的龙纹。
“他弯腰摘柳絮时。“她虚弱地眨眨眼，“我瞧见这扣子背面有字。“
我用指甲撬开铜面，里面藏着一小卷胶卷。对着舷窗的阳光，隐约可见上海道台的官印和“密“字。
“那警官是故意的。“余小鱼突然说，“他故意放我们走。“
甲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我把胶卷藏进发髻，舱门就被粗暴踢开。三个穿西装的男子站在门口，领头的亮出巡捕房徽章：“周小姐？上海道台府急电。“
余小鱼猛地咳嗽起来，把血迹斑斑的手帕塞到我掌心——上面用血画了个“X“。这是我们在漕帮学的暗号，代表“有诈“。
“哪位道台？“我挡在床前，“陆大人还是他父亲？“
巡捕脸色微变。就在这瞬间，余小鱼从枕下抽出匕首，精准扎进他的脚背。枪声与尖叫声中，我拉着她撞开舷窗，跳进了波涛汹涌的太平洋。
---远洋迷局（下）**
我们在海里泡到日落，才被一艘渔船救起。老渔夫盯着余小鱼手腕上的烙印，突然用苏北话问：“瘦马？“
余小鱼浑身一僵。老人却叹着气递来热粥：“我闺女也被卖过......“
渔船在深夜靠岸。借着月光，我看清这是个地图上没有的小岛，沙滩上堆满印着各国文字的货箱。老渔夫的儿子——个戴独眼罩的少年带我们钻进山洞，里面竟是个装备齐全的无线电室。
“陆少爷的人。“少年指着电台，“每月十七号子时，他会亲自发报。“
余小鱼突然剧烈发抖。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洞壁上钉着张泛黄的《申报》，头条新闻赫然是：“上海道台陆鸿渐遇刺，嫌犯系其长子陆远“。
照片上的“陆远“穿着巡捕制服，耳后却没有那道我们在码头见过的疤。
“双子......“余小鱼喃喃道，“他们是双子！“
洞外突然传来引擎声。少年脸色大变，塞给我一把钥匙：“去3号货箱！那是陆少爷留给您的——“
子弹穿透他的眉心。我们狂奔向货箱区时，整座岛突然亮如白昼。直升机盘旋在上空，探照灯锁定了我们。货箱里是套完整的潜水装备，和一张字条：
“潜至珊瑚礁，有潜艇接应。——陆远（真正的）“
余小鱼帮我戴氧气面罩时，突然吻了我的额头：“这次换我断后。“
她转身冲向追兵的身影，像极了苏州运河上那个为我挡箭的姑娘。我含着泪潜入深海，看见潜艇的轮廓缓缓浮现。舱门打开的瞬间，一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手将我拉了进去。
---珊瑚礁密语**
潜艇内部贴满发报记录和地图。陆远——或者说真正的陆远——耳后的伤疤还在渗血。他递给我一杯威士忌：“三年不见，周小姐。“
“你弟弟冒充你？“我直接问道。
他苦笑：“从剑桥毕业那年就被调包了。父亲要用他控制租界。“
灯光下我终于看清差异：真正的陆远左手小指缺了一截，是我们在伦敦遇袭时受的伤。他展开一张海图，指向旧金山湾区的红圈：“你同学是李中堂的人。“
我浑身发冷。那个答应接应我们的“同学“，正是建议我回国的密友。
“余小鱼呢？“
陆远沉默地打开监控屏。画面里，余小鱼被铐在审讯椅上，正对镜头做着漕帮暗语手势——“明日涨潮时“。
“潜艇不能久留。“陆远突然靠近，呼吸喷在我耳畔，“但走之前......“他解开我的发髻，取出那卷胶卷，“我需要这个。“
我按住他的手：“凭什么信你？“
他忽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烙印——和我腰间一模一样的梅花烙，是我们在伦敦被绑架时留下的。
“还记得在泰晤士河畔，你说过什么？“他轻声问。
那是句雪莱的诗：“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潮汐计划**
黎明前，我们浮出水面换气。陆远指着远处游轮的黑影：“你乘救生艇混上去，余小鱼在底舱。“
“你呢？“
他晃了晃引爆器：“给弟弟送份大礼。“
救生艇接近游轮时，我回头看了眼潜艇。晨雾中，陆远站在舰桥上拉小提琴，曲调是《梁祝》——我们初遇时剧院演的戏。
甲板上的水手竟是漕帮旧部。他带我穿过厨房暗门，一路向下。底舱铁门前，两个守卫已经喉管开裂。门内传来余小鱼的歌声，是苏州码头劳工们唱的《茉莉花》。
我踹开门时，她正用铁丝撬脚镣。见到我，染血的嘴角扬起：“迟到了三刻钟......“
爆炸声突然撼动整艘船。我们顺着污水管滑进海里时，看见潜艇与游轮相撞的火光。余小鱼指着远处救生艇上的身影：“陆大人倒是命硬。“
救生艇上的“陆远“举起望远镜看向我们。当镜头反光闪过他左手时，我的心沉了下去——完整的小指。
是弟弟。
余小鱼拔出靴中匕首：“赌一把？“
“赌。“我扣紧她的手指，“但这次一起上。“
浪涛中，我看见“陆远“的嘴唇动了动。凭着在剑桥学的唇语，我读出了那句让我们浑身冰凉的话：
“蝴蝶夫人，该落幕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