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市,大雨不断从高空中洒落,粗大的雨珠落在人的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陆瑾安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眼角上的雨珠抖落,劣质的外卖头盔上沾满水雾,视线一片模糊。
他单腿支撑着一辆就快散架的电动自行车,拿出手机,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不断滑动,几乎很难感觉到屏幕的触感。
“超时两分钟,汤洒了外卖都凉了,什么垃圾废物,差评!”系统提示页面冷不丁的出现一句话。
陆瑾安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咽下一点苦涩的口水,胃里一阵抽动隐隐有一股饥饿感袭来。
他隔着冲锋衣捏了捏干瘪的口袋,里面是给“阳光之家”孤儿院妹妹买练习本和学习用品的钱。
老院长下午刚和他通过电话,声音带着难以启齿的窘迫,幼儿园催缴伙食费,小雨的医药费也快断了……一分钱都得分成两半花。
因为今天的这个差评,不仅他今天这单又白送了,可能还面临着倒扣的风险,他狠狠地捏着车把身体一阵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大脑在不断告诉他不能停!他重新扭动车把手老旧的电动车爆发出一阵无力的轰鸣,在雨水混杂的路面上摇摇晃晃再次启动了起来。
车头灯微弱的灯管照亮着前方漆黑的路面,电动车开始驶向城市更边缘的地带。
那里还有他今天最后的一单——城西半山别墅区,一个被称作普通人天堂的地方“云顶苑”,那里路远、偏僻,但佣金很高是骑手们又爱又恨的地方。
车轮快速驶过地面溅起一道道水花,越往西走,路灯越稀疏,两旁是密密麻麻高大的树林,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发出阵阵刺耳的声音。
电动车驶过一道陡峭的弯道,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隧道入口,在雷电的承托下就像一个张着大嘴的怪物。
就在此时隧道里面,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着一阵疯狂的引擎咆哮声,猛的从隧道里面冲了出来。
陆瑾安的心脏骤停!他凭借着本能猛的把车头死命一拐,整个人连同电动车狠狠地摔倒在旁边的泥泞里,头盔猛的磕在路旁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剧痛从身上各个角落不断传来,他顾不上这些,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向刚才那道刺眼的白光看去。
一辆失控的黑色跑车如同喝醉酒的巨兽,擦着他刚才行驶的位置猛的向隧道出口的山壁上狠狠撞去,刺耳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爆裂声打破了雨夜中的宁静。
巨大的冲击力让车上瞬间变形、翻滚,最终四轮朝天地躺在十几米外的路中央,车头燃起一簇闪耀的小火苗,好在被瓢泼大雨给浇灭了,发出“滋滋”的哀鸣声。
死寂……现场只剩下风声雨声和陆瑾安擂鼓般的剧烈心跳声。
陆瑾安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剧痛和满身地泥水,踉跄的向那张扭曲报废的跑车走去。
刚走近浓烈的汽油味混合着血腥味就径直冲向他的鼻腔,驾驶座的车窗和挡风玻璃已完全碎裂,空气囊上沾着大片腥红的血液。
一个女人吊挂在驾驶位上,长发湿漉漉的贴在女人的脸上,额角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正在涌出鲜血,染红了地面她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
“喂!醒醒!听得见吗?”陆瑾安不断地拍打着扭曲的车门,声音中带着丝丝颤抖。
没有回应,他伸手向女人纤细的脖颈摸去,指间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搏动。
还活着!这个认知像电流般瞬间击中他的大脑,他环顾四周,漆黑的上路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漆黑和不断击打在身上的雨水。
手机!他慌忙掏出自己那屏幕被撞得碎裂的旧手机,僵硬的手指几乎无法握住它,屏幕早已被雨水糊住,他赶紧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颤抖着按下了急救号码。
“喂120吗?环山西路,靠近云顶隧道出口,车祸!很严重,人快不行了!快来!”他用力的吼出地址,声音嘶哑。
等待救护车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冰冷的雨水顺着陆瑾安的头发,脖子流入他的衣服里,带走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温度。
看着她吊挂在车上陆瑾安赶紧把她从里面抱了出来,夜色下他紧紧地抱着她,帮她挡住了一点雨水。
她看着女人那张毫无生气、精致的即使沾满血污也掩不住贵气的轮廓,与他破旧的冲锋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为一场冰冷惨烈意外被强行拉到了一起。
救护车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医护人员动作迅捷的把女人固定在担架上台上了车。
陆瑾安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也跟着上了车,他得说明情况,理智告诉他不能就这样放任女人不管,即使他们毫不相干。
车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医护人员飞快的进行着基础检查,面色凝重。
“联系家属!快!”一个护士急促地向他说道。
陆瑾安茫然的摇了摇头:“我…我不认识她,我送外卖路过看到的。”
护士皱眉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转而催促司机:“快!通知急诊准备,患者颅脑损伤,失血性休克,生命特征极其不稳定!”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冲进江海市第一医院,刺眼的急诊灯光下,陆瑾安像个茫然的家属,跟着担架不断往里跑去。
然而刚到抢救区门口,他就被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男医生挡住了。
“站住!你是家属?”医生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满身泥泞,身穿外卖服的陆瑾安问道。
“不…不是,我是…”没等他把话说完医生又开口了。
“伤者什么身份?姓名、年龄、医保卡、预交押金呢?”医生语速极快,一连串问题向他砸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程序化口吻,冰冷的像个机器人。
“脑颅损伤合并内出血,需要立刻开颅清除血肿!手术同意书谁签?没有家属签字,没有押金我们怎么救人?”
陆瑾安被问懵了,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医生,她快不行了!救人要紧啊!钱我…我…”
他下意识地向口袋摸去,那几张给小雨买铅笔的被雨水泡的发软的纸币轻飘飘地被它掏了出来,别说押金,零头都不够。
“这是规定!”医生提高了音量,带着不耐烦,“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没押金,没身份证明,没家属签字,谁敢动手术?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他指着抢救室里亮起的红灯,“里面仪器、药品、医生护士,哪一样不要钱?你去打听打听,开颅手术要多少钱?后续ICU要多少钱?”
冰冷的现实像一桶冰水,将陆瑾安最后一点力气也浇灭了。
他透过抢救室门上的小窗,看到里面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转头看到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女人。
那微弱的心跳,随时可能被这冰冷的规则彻底掐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