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闻言,手中的针尖微微一颤,竟扎进了手指。
她轻呼一声,嗔怪道:
“成功,什么老爷爷,那是你爷爷!
他和你成铁大哥去镇上给你请大夫了。”
邱成功皱了皱眉,沉默下来,努力拼凑着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
老妇人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继续缝补那件破旧的衣袍。
零散的记忆逐渐清晰:
这身体也叫邱成功,年仅十四,父母早亡,与爷爷相依为命,靠族人接济才活到今天。
眼前的老妇人,是大奶奶,爷爷的亲大嫂,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
原主是她和几个女儿带大的。床边的孩子,都是他的堂弟堂妹。
爷爷共有兄弟四人,其他几房都人丁兴旺,唯独爷爷这一支……只有父亲一个儿子。
父亲成亲生下他不久,便与妻子双双意外身亡,那时邱成功尚在襁褓。
这里是邱家村,隶属大周皇朝——一个他前世历史中从未出现过的朝代。
村子深藏于莽莽群山之中,约五十多户人家。
山脚下蜿蜒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小河,最宽处约五十米,最窄也有二十米,水源丰沛,不似他前世家乡那般干旱。
村民主要种植稻谷、小麦和大豆,但辛苦一年,大半收成都要上交官府。
缴税后的余粮根本不够糊口,只能靠野菜野果果腹。
若遇灾年,连税粮都凑不齐,村里便常有老人饿死。
最近的邻村是蒿子沟,约五公里山路,村人多是猎户,常去丰裕镇售卖猎物。
而邱家村距丰裕镇足有三十公里!
需凌晨两三点出发,跋涉于蜿蜒崎岖、爬坡上坎的山径,八九点方能抵达。
若逢雨天,更是寸步难行。
记忆中,这条路不过是人畜长年踩踏出的痕迹。
出村十里左右才有一条官道,再行二十里方至镇外。
入镇要交人头税,买卖货物还有杂税,待回村时,往往已是深夜子时。
村中许多人,一辈子都没去过丰裕镇——路太难走,税钱也拿不出。
若非必要,没人愿去。
就连镇上官吏,也嫌邱家村偏远穷苦,寻常告示只让附近村民捎带。
这些只是记忆碎片的一角,还有更多混乱模糊的片段……
了解到这些,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贼老天!”
他心中怒吼,“老子前世在工地搬砖,精打细算才勉强糊口,日子够难了!
你倒好,直接把我扔到这鬼地方,比前世还不如!
这种只该出现在小说里的荒唐事,怎么就落我头上了?!”
这念头如闪电劈开混沌,紧随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与担忧:
前世,他邱成功四十岁,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建筑工人,
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挥汗如雨,只为勉强养活父母和孩子。
曾经的雄心壮志,早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只求平安度日。
记忆的终点清晰而冰冷——那天,一块巨石从高处滚落,狠狠砸中他的头颅……剧痛,黑暗,便是全部。
“我还能回去吗?”
这念头让他窒息,“要是回不去…年迈多病的父母谁来管?孩子上高中的学费怎么办?!”
一连串锥心的问题如潮水般涌来,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他猛地掀开被子,挣扎着就要下床。
“成功!别动!”
老妇人惊呼。
床边的孩子们也七嘴八舌:
“成功大哥,你浑身是伤,看着好吓人!”
“小花姐说得对,你要听奶奶话!”
“成功大哥你昨天吓死我们了!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个小男孩说着竟呜呜哭起来,引得其他孩子也红了眼眶。
大奶奶也跟着抹泪。
看着这些真心关切“邱成功”的人,他内心替原主感到一丝暖意,声音沙哑地安慰道:
“大奶奶,小花,小家,别哭…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活动活动…好得快…”
话音未落——
屋外骤然炸响一声暴喝,如晴天霹雳!
“邱成功!你个作死的小王八犊子!想死就滚远点!!”
那声音裹挟着滔天怒火,震得屋内瞬间死寂!
邱成功猛地一颤,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尖上!
他死死盯着房门,眼神惊疑不定,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源自本能的惧意。
“难道是原主残留的意识?”
他额头渗出冷汗,急忙在心底疾呼:“小朋友?邱成功?你能听见吗?听见回个话!”
就在这时——
“啪!”
耳朵传来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反手拍去,却拍了个空。
抬头看去,一群人已涌进屋内。
为首一个年近五旬的老人,右手正拧着他的耳朵,满面怒容地瞪着他,破口大骂:
“小王八犊子!还敢跟老子动手?长本事了你?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手上又加了几分力!
“嘶——”
剧痛让邱成功倒抽冷气,脑海中的记忆瞬间对上了号——是四爷爷!
脾气火爆,对原主疼爱是真,可打起人来也绝不含糊,难怪原主怕他。
“
老四!你轻点!他才刚醒,一身的伤!”大奶奶急声劝阻。
四爷爷这才哼了一声,松开手。
邱成功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原主的爷爷,以及爷爷身后一位背着药箱、面容清癯的老人——想必是请来的大夫。
“李大夫,劳烦您给瞧瞧,我这孙儿…到底是怎么了?”
爷爷的声音充满疲惫和担忧。
李大夫点点头,大步上前。
大奶奶忙搬来一张凳子。
李大夫坐下,伸出三指,稳稳搭在邱成功腕上。
邱成功心中好奇,想看看这传说中的中医能否探出他这“异乡客”的端倪。
前世西医当道,听说西医无癌症,他从未真正见识过中医手段。
只见李大夫时而凝神,时而蹙眉,随后翻开邱成功的眼皮细看,
又让他伸舌观察舌苔,最后竟凑近嗅了嗅他呼出的气息。
邱成功满心新奇,便也由他。
“可觉何处不适?
李大夫沉声问。
“浑身疼痛…头…发胀…”
邱成功声音嘶哑。
李大夫沉吟道:
“外伤淤血阻滞,需行散排瘀,辅以外敷,可速愈。
左腿筋骨有损,需时日静养。头胀之症…”
他顿了顿,
“先服几剂安神药试试,若无好转,再使人唤我。”
“多谢。”
邱成功低声道。
李大夫没再言语,从药箱取出两包用宣纸仔细包好的药,递给大奶奶:
“大嫂,劳烦煎药,水沸后转文火慢熬。”
大奶奶接过药,走向屋角的土灶。
李大夫复又转向邱成功,开始处理他身上的淤伤和左腿。
他取出些褐色药粉,手法娴熟地涂抹在肿胀的伤处,动作虽轻,却引得邱成功一阵阵抽气,只得咬牙强忍。
待伤处处理停当,大奶奶的药也煎好了。
她端来一只粗陶碗,碗身粗粝却干净,里面盛着热气腾腾、色泽黑褐的药汁。
一股浓烈苦涩,又夹杂着草木清气的味道弥漫开来。
邱成功接过碗,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汤,心头发怵,却还是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一股灼热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
没过多久,沉重的疲惫感袭来,眼皮如有千斤重,他再次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邱成功迷迷糊糊中听见一声极度慌乱的呼喊声。
“快!快!快把成功藏起来!那些人…那些人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