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油腻池中的焦虑蟑螂

油腻的冷水从水龙头里喷涌而出，砸在不锈钢水池边缘，溅起的冰凉水珠像细小的冰针，扎在沈晦裸露的小臂上。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指关节被泡得发白起皱，带着一股洗洁精腌入味的、廉价的柠檬香精气味。眼前，脏盘子、咖啡杯、黏着酱汁的刀叉，堆叠成一座摇摇欲坠、泛着油光的小山。外面大堂隐约传来刀叉碰撞的清脆叮当，客人们模糊的交谈声嗡嗡作响，如同永不疲倦的工蜂。

又一个周五的夜晚，廉价咖啡馆“纸月亮”的后厨，时间在这里被黏稠的油腻拖住脚步，缓慢得令人窒息。沈晦像个上了发条、关节生锈的零件，在重复的搓洗动作里消磨着生命。麻木，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是他最熟悉的朋友，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衣，裹在身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后颈，仿佛一只带着冰霜的手猛地扣紧。尖锐的耳鸣瞬间刺穿了他的意识，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狠狠刮擦生锈的铁皮。视野边缘猛地一黑，紧接着，无数细碎、闪烁的彩色噪点疯狂地涌动起来，如同老式电视机失去信号时的雪花屏。

沈晦闷哼一声，手一滑，一个沾满奶油渍的盘子差点脱手。他死死抓住水池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来了。这该死的“过敏”。

他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越过油腻的盘山，投向隔着一道磨砂玻璃窗的大堂。目标很明确——角落靠窗的卡座。一个穿着皱巴巴廉价西装的男人，头发凌乱，正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焦躁地敲打着桌面，屏幕的蓝光映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额角细密的汗珠。他面前的咖啡早已凉透，一口未动。焦虑，像一层有形的、油腻的薄膜，紧紧裹着他，即使隔着玻璃和距离，沈晦也能清晰地“嗅”到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息。

而在沈晦被噪音和噪点扭曲的视野里，景象更加诡异。男人紧盯着屏幕的双眼下方，空气开始不正常地扭曲、波动。一丝丝灰黑色的、粘稠如沥青的雾气，正从男人紧蹙的眉心、急促起伏的胸膛、甚至敲打桌面的指尖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这些雾气并非随意飘散，它们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在男人面前的桌面上方疯狂地旋转、压缩。

嗡嗡嗡……

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到极致的振翅声开始在沈晦的耳蜗深处疯狂鼓噪，比刚才的耳鸣更清晰，更真实，也更…饥饿。

桌面上的灰黑雾气骤然凝聚成型！

不再是虚无的气体。它们变成了活物。几十只，不，是上百只！乒乓球大小的蟑螂，通体覆盖着一种油腻腻的、仿佛沾满了复印机碳粉的灰黑色甲壳。它们的复眼闪烁着病态的猩红光芒，口器开合，发出密集的“咔哒咔哒”声。最诡异的是，它们扁平的身体上，竟隐约浮现出扭曲变形的数字、报表碎片和模糊不清的PPT图表的虚影！这些“焦虑蟑螂”甫一成型，便疯狂地扑向男人摊开的文件夹和手边的笔记本，锋锐的口器贪婪地啃噬着纸张的边缘，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男人对此毫无察觉，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咒骂了一句什么，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急了。

一股强烈的、原始的渴望，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沈晦的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近乎痉挛的抽痛。饥饿，一种超越了生理需求，直抵灵魂深处的空虚与渴求，瞬间淹没了他。他需要那些东西。必须。

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沈晦猛地低下头，借着水池的掩护，右手在油腻的围裙下悄悄捏出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印——拇指紧扣中指，无名指与小指蜷曲内扣，食指如剑般笔直伸出。指尖皮肤下的血管，瞬间浮现出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幽蓝色纹路，一闪即逝。

“来！”一个无声的意念如同投石入水，在精神的层面狠狠震荡开去。

角落里，一只啃噬文件边缘啃得正欢的灰黑蟑螂突然顿住。它猩红的复眼茫然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吸引。紧接着，它那油腻的甲壳身躯“噗”地一声爆开，重新化作一股更加浓稠的灰黑色雾气，如同一条被无形鱼线钓起的蛇，迅疾无比地穿过磨砂玻璃，无视物理的阻隔，直扑后厨！

沈晦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那缕蕴含着沉重焦虑的灰黑雾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污水，瞬间钻入他的口腔，滑过咽喉，沉入胃袋。

“轰——！”

冰冷的洪流在体内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声音碎片瞬间挤爆了他的脑海：

——刺眼的红色赤字报表在眼前疯狂闪烁放大！

——上司唾沫横飞的咆哮，扭曲的面孔占据整个视野：“这个月业绩再垫底就滚蛋！”

——催命般的手机铃声，屏幕上跳动着“房贷”“信用卡还款”的提醒！

——无休止的加班，窗外霓虹闪烁，电脑屏幕的光映着绝望的脸……

巨大的压力感瞬间攫住了沈晦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撑住油腻的水池边缘，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呕……”他干呕了一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的焦虑感，如同跗骨之蛆，深深渗入他的骨髓，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幻痛，尤其是在他习惯性用力的右手小臂上。

他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水池上方，悬挂着一面边缘沾满油污的廉价塑料方镜。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用力搓了搓右臂外侧——那里，皮肤下似乎有几道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浅白色纹路，像是干涸河床的裂缝，又像是瓷器上细微的冰裂纹。每一次“进食”之后，这些纹路似乎都会加深一丝，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隐痛。

代价。吞噬情绪怪物的代价。每一次“清理”，都在他的灵魂上刻下无法愈合的裂痕。

就在这时，后颈那刚刚平息的冰冷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尖锐，更深入骨髓，仿佛有一根烧红的冰锥狠狠凿进了他的颈椎！

“呃啊！”沈晦痛得浑身一颤，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水池里。这一次，伴随剧痛而来的，不再是焦虑蟑螂的嗡嗡声，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沉重得让人心脏停跳的……金属摩擦声。

哗啦…哗啦…

声音极其细微，断断续续，仿佛从极遥远的地底深处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彻在他的颅腔之内。冰冷，滞涩，带着一种拖拽千钧重物的、令人绝望的疲惫感。

铁链？

沈晦猛地转头，视线如同受惊的飞鸟般扫过后厨油腻的瓷砖地、堆满食材的架子、紧闭的后门……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洗碗池滴水的“嗒…嗒…”声，什么都没有。

幻觉？不，那冰冷的刺痛感和沉重感如此真实！

他强忍着眩晕和心悸，目光最终投向通往前厅的那扇油腻的弹簧门。门的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监控摄像头，红色的工作指示灯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烁，像一只冰冷的、永不疲倦的眼睛。

沈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监控室。布满屏幕的幽暗房间里。

“404号目标，捕捉到一次稳定‘进食’反应，能量频谱特征：焦虑实体-‘文件啃噬者’，强度：C级。”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控制台，指尖下，正是后厨水池边沈晦痛苦弯下腰、对着空气干呕的清晰画面。画面被放大，聚焦在他因用力而肌肉紧绷、血管微微贲起的小臂上。操作者似乎对沈晦的痛苦毫无兴趣，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他手臂的皮肤，仿佛在观察某种实验样本的细微变化。

“代价显现……裂痕深度增加0.0037%……记录。”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低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锚点’对‘帝王级’的感应阈值正在降低……果然，‘饲料’的持续投喂是有效的……”

幽暗的屏幕上，代表沈晦生命体征的复杂波形图旁边，一个猩红的、不断跳动的数字标识异常醒目：

目标代号：饕餮

状态：饥饿（持续加深）

锁定坐标：纸月亮咖啡馆（临时锚点）

关联信号：帝王级绝望‘终末锁链’（信号强度：微弱/不稳定/距离：极近）

行动建议：持续观察，加大‘饲料’投放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