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四十七年,八月十七日,开原城南三十余里。
今年辽东的冬天来得极早,卷了浑河冰碴子的寒风几乎将人的魂魄都要吹散去。
极目远眺,遍地的尸骸和烽火昭示着大战的血腥和残酷。
盘旋在天际的秃鹫发出一阵阵欢愉的鸩鸣,好似在招呼同伴,前来共享这饕餮盛宴。
嘎吱,嘎吱,嘎吱......
翻倒的车轮被寒风吹动,执拗的转动着。
阿穆尔佝偻着脊背往皮袍里缩了缩,这袍子早被岁月磨得发亮,肘部露出灰白的狍子皮里子,前襟结着发黑的羊油痂,冻得发紫的手指攥着祖传的牛角弓,弓弦是用野猪肠衣鞣制的,箭囊里十七支箭参差不齐,最好的那支镶着啄木鸟喙磨制的箭镞——那是他拿两张水獭皮换的。
脑后细如鼠尾的辫子沾满草屑——这是他们女真人特有的发式,用熊筋将颅顶头发编成小指粗的辫子,其余部位剃得青白,耳垂挂着铜环,是攻破抚顺关时从灶膛里扒出来的,边缘还熔着不规则的疙瘩。
三层裹腿的狍皮已经板结成硬壳,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
阿穆尔吐出嚼了半天的松针,墨绿汁液把牙齿染得斑驳。
他俯身抓把雪抹在脸上,冰碴子混着污垢在皱纹沟壑里化成泥水。
“阿穆尔,我们要赶紧回去了,若是被穆尔哈发现了,少不了一顿皮鞭子伺候!”身后不远处,两个同样装扮的女真汉子朝着阿穆尔呼喊了一声。
“就来了!我答应婆娘,要给她寻个狐皮子回去!”阿穆尔的目光在遍地的尸体上搜寻着,嘴里喃喃自语:“这些汉人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突然,阿穆尔的目光停顿了一下,
而后便是抬腿迈步,来到了已经翻倒的车轮旁,
伸手将摇晃个不停的轮毂死死扣住,阿穆尔探下身子,伸出另外一只手,摸进了汉人的衣襟内搭之中。
“咦!”
好似摸到了什么宝物一般,
阿穆尔眉头一挑,嘴角咧开,乌黑的牙齿就要露出。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原本已经双目紧闭的汉人猛然睁开双眼,
“狗日的......”阿穆尔大惊之下就要起身跳开。
但是那汉人速度更快,双臂如蟒蛇一般探出,
刹那间,左手便已经扣住阿穆尔的后脖颈,五指发力之下,女真人的脖颈处关节发出一阵阵咔嚓声,
与此同时,其右手五指大张,如同蒲扇一般已经死死扳住了阿穆尔的下巴。
“狗日的......阿哈......”阿穆尔双眸赤红一片,额头上青筋暴起,但是口鼻被人死死捂住,腥臭气息倒灌入喉,一时间只能死命挣扎。
下一瞬,
咔嚓!
一声清脆传来,
那是脊椎和脖颈连接处被生生掰断的声音,
阿穆尔双眸瞬间涣散,整个身子也在霎时间瘫软了下来。
“阿穆尔!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两个同伴看到阿穆尔已经将身子伏到了地上,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一起迈步朝着阿穆尔的方向而来。
扑通!
阿穆尔的尸体被翻到一旁,而后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便直挺挺的从尸体堆里面坐了起来。
男子脸上虽然血迹斑斑,但是依稀可见鼻梁高挺,剑眉虎目,满脸的胡须因为长久未曾修理已经被血痂结在一起,在脸上纠缠了一圈,
最为引人瞩目的,一道宽两指,从肩胛位置直接下划到胸腹位置的刀伤,望之惊怖至极,虽然已经伤口愈合结痂,但是伴随着男子的呼吸,深红色的伤疤一起一伏,好似狰狞的长龙一般。
“汉贼!!!”
另外两个女真人看到汉人死而复活,而阿穆尔明显已经被其所杀,霎时间惊怒异常。
近乎于本能的反应,两个女真人已经反手将长弓持在手中,如此距离弯弓搭箭,他们有信心将此僚一击毙命!
而那汉人反应却是更快,在坐起身子的一瞬间,便伸手抄起一旁卷刃的钢刀,
连瞄也未瞄,便猛然一掷。
而后直接一跃而起,身子滚到了一旁,
噗嗤!
那柄被投掷而出的钢刀已经从女真人的胸腹贯穿而过,
鲜血淋漓,从钢刀的槽口淳淳流出。
眨眼之间,已经三去其二。
“可恶......”最后一个女真汉子此刻心生恐惧,慌乱之间,第二支箭羽却怎么都搭不上弓身。
而男子却没有给其任何机会,
从地上抄起不知谁家遗落的长弓,搭上箭簇,两指紧扣,
嘎吱......
汉子浑身肌肉盘虬,弓弦瞬间满月,
“去!”
在女真汉子惊骇欲绝的表情中,弓如霹雳,箭簇已经破空而至。
噗嗤!
下一瞬,钢制箭头穿喉而过,
最后一个女真人倒地身亡。
从暴起杀人,到三人毙命,不到十息时间。
扑通一声,男子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从昏死中醒来,身子正处于极度虚弱之中,又经历生死搏杀,接连拼死三个女真人,实在是到了油尽灯枯了。
休息了半晌,男人才缓缓起身,将三个女真人依次搜刮了一遍。
别说,还真有收获!
三块巴掌大的干硬像石头的芝麻饼子,一块被油纸小心包裹着的烤制焦嫩的猪肉,半壶沉渣起伏的烈酒。
就着酒水,将石头一般的芝麻饼子咀嚼着奋力卷入咽喉,因为实在太过干硬,吞咽的过程中,男子额头青筋冒起,脸颊都憋的通红。
咚咚咚!
握拳在胸口重重锤了数拳,终于将饼渣子送进腹中。
将油纸小心的拆开,从里面掰了半块猪肉,用两根手指夹着,探着脖子,伸出舌头,才送进嘴里。
起肉质肥嫩,根本不用牙齿咀嚼,入口即化,满口喷香。
“真香啊!”男子脸上露出一抹迷醉的表情——肉这种东西,光是听着名字,便让人心动难耐了。
咕嘟嘟!
一口气将酒水仰头喝了一个干干净净,
呼!
这身子终于是缓了过来。
小心的将剩下的半块猪肉重新包好,放在腰间的褡裢里面。
这个时候,男子才有时间抬起头,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远处是阴霾冷冽的天空,远山起伏,苍茫无际,
着眼处是尸骸遍地,秃鹫盘旋,血磨地狱一般的场景。
“这他娘的是什么世道?”
前世作为探险博主,陈靖之正在萨尔浒山区拍摄探险视频,但是突遇山崩,当再次醒来便来到了大明万历四十七年,开原之战的明军和后金大战的血磨战场之上。
而自己所占据的这具身体,原来的身份是蒲河所的百户官,也唤做陈靖之。
一身横练功夫,等闲数十人近不得身。
在开原战场上和建奴厮杀一天一夜,手刃三十余鞑子之后,终于是力竭而亡,这才让穿越而来的陈靖之借机重生。
而且,根据原主的记忆,此战中,蒲河所千户曹猛接到军令是坚守阵地,等待沈阳城守备官马原驰援。
但是蒲河所千余军卒从黄昏战至第二天中午,也未见到马原所率领的援军到来。
直至近乎于全军覆没,沈阳城守备官马原才堪堪率军而至,但是仅仅和建奴打了一个照面,便惊骇交加,率领麾下部队,溃逃而去。
这也是导致濮阳所全军覆没的最直接原因。
也是这具身体原主临死前最深的执念——必杀马原!
当然,当下来说,还是先要想想怎么活下去,
残阳如血,天色晦暗。
陈靖之动手将三个女真人的脑袋系在一起,而后随手扯了血色浸染的鸳鸯战袄,将三个青皮鼠尾的脑袋裹了进去,背挎长弓,腰系长刀,认准了方向,便往沈阳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