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风月窥秘

醉仙居二楼临窗的位置，陆明远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他小口啜饮着早已凉透的茶水，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喧嚣的大堂，实则如同精密的罗盘，牢牢锁定着通往后面庭院的那扇不起眼的侧门，以及窗外所能瞥见的后巷景象。

时间已近傍晚，华灯初上，醉仙居内更加热闹。丝竹之声婉转，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陆明远的心却沉静如水，过滤着所有无用的信息。

那个提到“张先生”和“醉仙酿”、“通财号”的管事，又出现了两次。一次是恭敬地引着一位气度不凡、身后跟着两个沉默随从的中年富商走向后院；另一次则是送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瘦高个男子离开，那男子腰间挂着一块刻有复杂纹路的玉佩，陆明远匆匆一瞥，觉得那纹路似乎在哪里见过。

陆明远默默记下这些人的特征。从小二口中旁敲侧击得知那个管事姓刘，他判断，那个刘管事很可能就是张德禄在醉仙居的联络人。而那富商和阴鸷男子，或许是张德禄的生意伙伴或手下。

他尝试着与邻桌一位看似健谈的老茶客搭话，借着点评茶点，将话题引向醉仙居的东家背景。

“老丈，这醉仙居的点心确实一绝，不知东家是何方神圣，能经营得如此红火？”陆明远语气谦逊，带着好奇。

老茶客捋了捋胡子，笑道：“小哥是外地来的吧？醉仙居的东家姓周，是城里有名的绸缎商。不过嘛……”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这醉仙居能在这城东地界稳稳当当，黑白通吃，背后可不止周老板一个。听说啊，有宫里退下来的老公公占着股，还有几位背景深厚的豪商巨贾暗中照拂，水深的很呐！特别是后头那几进院子，寻常人可进不去。”

“哦？如此厉害？”陆明远适时露出惊讶和向往的神色，“不知是哪几位豪商巨贾？晚生游学至此，若能结识一二，也是幸事。”

老茶客摇摇头：“这就不是小老儿能知道的了。那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像张……”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打住，端起茶杯掩饰，“咳，喝茶，喝茶。”

张！他提到了“张”！陆明远心中狂跳，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张德禄！他连忙顺着话头，装作不在意地岔开：“晚生明白，高人自有高人的去处。对了老丈，我看后面巷子似乎很深，不知……”

“后面？”老茶客摆摆手，“后面那是贵人们清净的地方，连着几处大宅子，闲人莫近。特别是巷子最里头那家，门口两棵老槐树的，听说主人脾气古怪，护院凶得很，连醉仙居的伙计都绕着走，小哥可千万别去触霉头。”

槐树宅院！确认了！陆明远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老茶客的描述与之前积善堂帮工醉话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陆明远眼角余光瞥见，醉仙居侧门处，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由一匹瘦马拉扯着，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后院！赶车的汉子穿着深蓝色棉袄，帽檐压得很低，正是那天接送李账房的车夫模样！

目标出现！

陆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压激动，装作欣赏窗外景色，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辆马车。马车进入后院后，并没有停留，而是沿着一条隐蔽的通道，直接驶向了后门方向，显然是通往那条深巷！

机会！陆明远迅速起身，丢下茶钱，快步下楼。他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绕到醉仙居侧面一条堆放杂物的窄巷，这里相对僻静，也能看到一部分通往槐树巷的方向。

他屏息凝神，躲在杂物堆后。果然，没过多久，那辆青篷马车从醉仙居后门驶出，拐进了第三条巷子，消失在最深处。陆明远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远远望去，巷子尽头，两棵高大的槐树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守卫，树影掩映下，隐约可见一扇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漆大门。门口似乎有两个人影晃动，警惕地扫视着巷口。

守卫果然森严！陆明远不敢久留，记清了宅院的位置和守卫的大致情况，便迅速离开，朝着城北土地庙的方向赶去。此行收获巨大：确认了槐树宅院位置、守卫情况、青篷马车的活动规律，更重要的是，锁定了醉仙居管事刘作为关键联络人！张德禄的狐狸尾巴，已经被他牢牢抓住了一角！

城北土地庙。

当陆明远赶到城北荒废的土地庙时，林骁已经先到了，他正焦躁不安地守在门口阴影里，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后怕。

“林兄弟？你……”陆明远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心中一惊。

“妈的！差点栽了！”林骁咬牙切齿地将自己在茶馆轻信“苦主”、险些落入陷阱、暴露行踪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懊悔和愤怒，“……是我大意了！沈老贼的狗无处不在！那王老五肯定是诱饵！现在他们知道有个‘络腮胡壮汉’在搞事了！”

庙内，靠墙而坐的谢珩听完林骁的讲述，脸色更加阴沉，左肩的伤口似乎也因情绪波动而隐隐作痛。他沉默片刻，声音冰冷如刀：“教训！记住了！在沈砚的地盘上，任何轻信都可能致命！怨气可以是真实的，但人心更可能是伪装的陷阱！王老五这种人，要么本就是沈党眼线，要么就是被收买或胁迫的棋子！下次行动，宁可错过，不可冒进！”

林骁羞愧地低下头：“苏兄弟，我……我知错了！差点连累大家！”

谢珩摆摆手，强压下怒气：“吃一堑长一智。好在人没事，消息也算传出去了。沈党知道有人在活动，警惕性会更高，但也坐实了他们心虚！你的‘络腮胡’特征是个麻烦，需要改变。陆兄，说说你那边。”

陆明远连忙将自己醉仙居的发现详细汇报。

听完陆明远的收获，谢珩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陆兄做得很好！谨慎，细致，收获关键！刘管事和槐树宅院，是两条硬线！张德禄这条大鱼，终于浮出水面了！”

他看向两人，烛光在他眼中跳跃，闪烁着冷静而危险的光芒：“林兄弟的意外，虽然带来风险，但也印证了沈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底层怨气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被利用和监控。这或许……也能成为我们的机会。不过当务之急，是张德禄！”

“沈党现在知道有人在针对崔焕势力活动，城西搜捕和赵府监控会更严。但他们对城东醉仙居和槐树宅院的警惕，或许会因为注意力转移而出现短暂的空隙。这是我们拿下张德禄的最后时间窗口！必须制定一个万无一失、不能再出任何纰漏的计划！”

破庙内气氛凝重。林骁的失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但也让三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敌人的狡猾和斗争的残酷。他们围坐在微弱的烛光旁，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边缘，开始重新谋划着如何从这风月场中，擒获那条可能扭转乾坤的大鱼。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他看向两人，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张德禄是关键，必须拿下！但强攻风险太大。陆兄发现的刘管事，是突破口。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接近刘管事，甚至……通过他，接触到张德禄本人的计划。”

破庙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夜风吹过残破的窗棂，发出呜咽的声响，如同鬼哭。三人围坐在微弱的烛光旁，如同三只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目光炯炯，开始谋划着如何从这风月繁华之地，撕开沈党贪墨帝国的又一道裂口。危机并未解除，但反击的利刃，已然磨得更加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