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古怪的师叔

拜师这事算是耽搁住了,这几日的一木郁郁寡欢,在禁闭室呆着,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和检讨。

另外四位道长不知他怎么了,想去探望,他却将人全部挡在门外,选择避而不见,活脱脱是一个心灵脆弱的拧巴少年。

六饼依旧还是没心没肺,除了把日常的事做完,一直刻苦修炼想求得那丝灵脉的生机出现,但始终难以汇聚完整。

这日,三森寻着味找来,她朝坐在青石上的六饼大声喊道:“小六,回来!今儿!吃烤肉!”

“烤!什么肉!“六饼一听,立刻支棱起来,拖长了调子回她,声嘶力竭。

身后便是川流不止的泉水瀑布,声音被遮了个严实,须得扯着嗓子大喊才行,所以再此修行也同样能够修心,心若止水,无杂念萦怀,无欲望缠心,无所求而自在。

除了欲望她完全不懂,其他的暂时还没能够真正的人山合一,脑袋里整天想的太多了,要打扫,喂鸡,种菜,早上晌午晚上吃什么....

“抓!了!野兔!野鸡!和鱼!”三森声音有些嘶哑。

六饼突然睁大双眼,惊慌道:“什么!兔兔!啊!我不吃!兔兔!”

三森无言,上次她说她不吃鱼鱼,上上次说不吃野鸡,还有次说不吃鹿鹿,送到嘴边时,吃的满嘴流油,话都说不利索,直呼真香。

她十分了解此人的秉性,干脆的扭头便走,直到身后狂奔而来的脚步声逐渐离近,刚要回首调侃,三森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了几分,她声音颤抖的问:“你的头...怎么了?”

六饼的头发被泉水浸湿,顺着发梢落在脸上的竟是混着血的水,得亏自己是道士,但如此狰狞的模样,出现在活人身上,比恶鬼还要骇人几分。

她抹了把脸,手上立马染上一片殷红,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尴尬的笑了笑:“刚刚着急了,摔了一跤。”

“我以为是水呢。”她低声嘟囔后,这才感到延迟袭来刮骨般的疼痛,紧接着“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森的嘴角抽了抽,赶紧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给她擦拭起了脸,六饼见原本雪白的帕子染上了血污,赶紧接过,满脸羞赧的低下头:“脏了,我回去给你洗洗。”

她在这儿待了三年,向来克己复礼,过于客套的话。只是偶尔也会硌到人,虽无大碍,却总归叫人心头一滞。

三森斜了她一眼,不满道:“说什么呢,赶紧走,让师叔给你治疗。”

她气恼的拧着眉,语气里却满是怜惜和心疼,隐隐还有些愧疚,刚刚稍等她一下或许不会摔倒,明明知道这孩子比旁人都要迟钝些。

如若非要去形容,实在像极了一颗石头。

回到寮房的大院中,二林,四枝,五桃已经分别就位,配合极为默契。

二林蹲在石灶旁摆弄炭火,火星子噼啪溅起时,那兔儿还蹬着腿,被四枝并指在额间一点,口中梵音轻吐,渐渐收了挣扎,琉璃般的眼珠子映着火光,显出一种超脱生死的宁静。

紧接着是对野鸡,和鱼进行同样的操作。

她念完一个丢给五桃,他则负责宰杀除毛,据说这是一木要求的,往生咒是座桥,能将它们顺利的送上轮回路,所谓活物经咒,死物得渡。

岁月经年,他们不知这样做过多少次,才能如此娴熟于心。

二人脚步声急促却轻,几人下意识抬眸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浑身湿漉漉,青丝凌乱,满脸鲜血的人,均是头皮一紧,旁边站着牵着她手的三森。

“摔了。师叔呢?”

还没等众人开口,三森简单几个字急急吐出,解释了个清楚,她性子果断耿直,六饼与她的直又是不同,她是掺着点智慧的直。

“师叔还在他的云房,不在这处...六饼这是...”四枝似是没听清,柔声细语,与三森相比更显得温吞了些,话还未落地,两人的背影已经走出了老远。

摆弄着木柴的二林见状,先是愣住了神,蓦地站起脚步紧随其后,毕竟六饼属他照料的最多,也是最为可能成为他徒儿的天才!关心关心是应该的。

“喂,看着火啊,喂!”五桃边拔着鸡毛边叫嚷,见无人回应,四枝慢吞吞的走到火炉前,轻轻拿起斧子,拾掇起了木柴。

一根柴火在她手里摸索半天,悠悠落下的斧子,更像是怕木柴受了伤。

五桃狭长的凤目微微阖上,如若不是现在满手的鸡毛,他定要一拍脑门,高喊救命。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抓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点,耐着性子跟四枝说:“放下,待我处理好,我来劈。”

站定在云房外,三森鼓足勇气敲了敲紧闭的房门,上面挂着的木牌晃了晃,冰冷的写着四个大字:请勿打扰。

“师叔!出来!有人受伤了!”

微风掠过,风铃发出叮当悦耳的轻响,却无人回应。

她咽了咽口水,继续喊道:“师叔!!六饼受伤了,快来帮忙瞧瞧!”

话闭,这才隐隐听到里面有人走路,衣料间摩擦的动静,六饼只觉脑袋昏沉,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不敢有过多的挪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在地。

不多时,一阵“吱呀”轻响,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

一木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寻常是白里透着红润,这会儿却是惨白一片,整张脸隐隐笼罩着灰蒙,他扶着门,看到六饼时,微微泛红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话不多说,径直拽住六饼的胳膊将她拉入屋内,顺手就要将门带上,这时,三森才发现他的步伐凌乱,竟有瞬间的踉跄,不禁心头一紧。

身后刚跟来的二林也觉察出了,伸手挡住他关门的动作,沉声问道:“自己能行吗?”

“嗯,无碍。”一木轻轻颔首,感受到三森等人投来担忧的目光,生怕他们放心不下,便紧接着又补上一句,“待会给我送些烤鱼过来。”

“好。那六饼就交给你了。”三森应和着,言语虽干脆,可眉头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与身旁之人迅速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藏着几分隐忧。

他们了解各自的脾性,于一木而言的难题,旁人皆无法插手,而他受的伤,同样也只有他自己能够疗愈。

若真到了需要援手的境地,他定然会开口的,毕竟这座道院,乃至于这片林子,失去任何人都无妨,唯独失了他不行。

待他们离去,被扯进屋内的六饼,本就脑袋昏沉,谁知屋内更是漆黑一片,失神了片刻,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晕了过去。

门被关上,外头那点光亮也被隔绝在了门外,她有些不知所措,伸手不见五指的感受令人极其不安。

“呼”一声轻响,眼前瞬间明亮,蜡烛被他用术法点燃,屋内终于灯火通明,她这才熟练的寻摸到厅内的蒲团上,坐下,闭目,呼吸声急促的轻喘着。

“怎么摔成这样?”

一木走了过来,身上松松套着白色中衣,自从上次那个事件后,他就将不穿中衣的臭毛病改了,但虚弱的状态似乎不比六饼好到哪儿去,说话同样有气无力。

“石头太滑,又要麻烦师叔。”

六饼眯着眼回,脑袋左右微晃着,一会儿阖上眼,下一秒又猛地睁开,眼里满是挣扎,此时支撑着她意志的是那几只野兔,野鸡,和烤鱼,师叔规定三个月才能吃上一回。

错过将会是多大的一件憾事!

他闲适地轻坐在她的对面,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不禁扬起嘴角,漾出一抹无奈的浅笑,他的声音如同春日里穿过林间的微风,带着几分揶揄:“你呀,确实挺会惹麻烦的。”

六饼撇了撇嘴,只觉额头被一个冰凉的指尖触上,沉闷的钝痛,丝丝缕缕的温暖,难以名状的不同感受却同时出现,一下子没抑制住轻哼出声。

一木顿了顿,看到贴在她脸上凌乱毛躁的发丝,鬼使神差的顺手用手指把那簇头发轻轻捋起,划向她的耳后。

待反应过来,他心里咯噔一下,怔怔的望着自己定在半空的手,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咆哮:手,你这是在做什么?!

手语气恼怒:“是你的大脑指示,与我何干?!”

一木的心:“他犯了癔症,你也犯了?”

一木的手:“你的大脑犯了癔症,与我何干?!”

一木的心:“滚滚滚一边去。”

他触电般猛地抽回手,心跟着擂如鼓鸣,分不清是被怒火撩拨,还是因害怕被人发现,自己做出了如此暧昧轻浮之举,狂乱的心跳,就差没从嗓子眼中跃出。

“你头伤到了骨头,需要修养,因失血过多,所以感到眩晕,记得多喝水,晚点给你开几方药送去,忌鱼虾,忌葱蒜,不能吃辛辣烤肉。”

他语气平淡,这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泄露不出半分端倪,但一口气交代了这么多,许是担心眼前人突然回过味来?

呵,完全不用担心。

“烤肉?!烤肉好了?!”六饼倏然睁大眸子,惺忪的睡眼,布着血丝的睡眼,混沌迷茫的睡眼,刹那间绽放出喜色。

原来她方才不着痕迹的睡了过去!一木第一反应就是松了口气,剧烈的心跳终于缓缓的偃旗息鼓,渐渐恢复了平静。

“烤肉没好,不过好了你也没这个口福。”

他眼神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玩心又起,只觉得逗弄六饼,比逗猫逗狗都更让人心生愉悦,腹部的伤口竟也没有那么痛了。

“为何?凭什么!”

六饼满脸不解,眼见着开始慌乱,崩溃,眼泪即将决堤涌下。

一木赶紧抬手制止:“停!方才与你说的原因,你不认真去听,我不解释第二遍,说不能吃就不能吃,没有为什么。”

他语气严肃,神色故作冷峻。

六饼见状,失落的垂下了眸子,满心的期待如泡沫般破碎,只能舔了舔唇角,许久后才认命道:“那好吧。”

“师叔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她紧接着声音极轻的问,带着几分胆怯,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的他不悦。

一木原本轻松调侃的心绪,听到这句关心的话语,瞬间凝固,所有奇思怪想冲入脑中,团成了麻花。

自己在慌什么?是突如其来的关心,还是她能看出自己受伤的能力?亦或者是向来没心没肺的人竟也会有这般心思细腻、体贴入微的时候?

究竟在慌什么?!

怪哉,真是怪哉,活泛起来的动静,真真叫人的心...不得安宁。

他认定,能让自己手心涔涔冒汗的,心提上嗓子眼儿的,绝非好事,于是咬紧牙关,语气忽地冷漠几分:“与你无关,管好自己便可,赶紧走。”

六饼低着头,讪讪的回到净身阁沐浴去了,连自己摔倒,脑海闪过点点过往的记忆的事,都不敢与他说,她觉得当下最要紧的,是师叔得尽快去看看大夫。

一木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腹部开始涌起灼灼的疼痛,那道被蛇妖偷袭的伤痕,似火燎,似刀割,一路攀爬,蔓至心头。

直到有人敲门,他才浅浅抬起眼,细密的汗布在额头。

“师叔,鱼好了。”四枝轻声道。

“知道了。”一木手指着那块檀木小方桌,示意她放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交代道:“去山下买只鸡,炖汤,放些恢复伤口的药材。”

“明白。”四枝应下后,关上了门。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他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烤鱼,竟全然没了食欲,本是想…本是想让六饼看着自己吃,馋馋她的。

这点小小的恶趣味,都能被搞砸,他懊恼又无奈,百无聊赖的回到床上,用被褥蒙起了头,人逃避现实或者遇到尴尬的事总会下意识的蒙上脸。

“她定讨厌我这种古怪的人。”

他屏息凝神施展术法,加上伤口正在运用全身灵力修复,恍惚间,疲惫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