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月

夜,有点冷。

弯弯的月亮在笑着,月光照在心头,暖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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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兴国的回答,像是一颗石子投入陈默的心湖,掀起层层涟漪。

爹娘走后这几年来,别看陈兴国白天在人前,特别是在陈默面前,很少表现出另一面,但祖孙俩心脉相通,在陈默眼里,他这“不可一世”的老顽童爷爷实则沉闷了许多。

如今有了小平安,陈默安心不少。狗崽子还小,傻里傻气的,但傻狗有傻福,还算安逸。

每当深夜,陈默透过窗口,时常看到阿爷坐在石椅上,迎着时隐时现的月光,挑着油灯,平静地拿着那破旧褪色的鱼网,反反复复地缝补着。

油灯用的油是用鱼肝炼的,燃起灯芯来易生黑烟,熏人,所以陈兴国补网常需抹一把口鼻和眼睛。

待半盏灯燃尽,阿爷才提着灯回屋里休息。

那时,阿爷给陈默的感觉是孤独的。这种孤独,陈默并非只在阿爷身上见过。

小时候,陈默给村口的独居老人四婆婆送咸鱼咸菜,远远就能望到四婆婆坐在门口的门槛上,一只脚抬起,撑在上面,肩靠着门框,一只手拿着一把很少摇动的扇子,另一只手张开手掌,撑着下巴,浑浊的双眼似看向前方,或是那河川山林,或是那青石板桥,或是那外面的世界,又或是根本就没有在看。

四婆婆对陈默很好,每次见到他送东西过来,总会热情地招呼陈默进屋坐下,并拿出家里种的果子和掏出放在米缸里的月饼招待他。临走前,还亲自拉着陈默去她家旁边的果园子里摘了一大袋子的葡萄,桃子给他带走。

陈默觉得月光下的阿爷与四婆婆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只是那时的他还不懂。

“小默,你知道的,阿爷我这几年来很少提及你爹娘的亡故。”阿爷用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神望着陈默,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地敲击木桌,像是想看透他这孙子真正的内心世界。

陈默还是第一次见到阿爷如此正色的神情,他从未想过顽皮的阿爷有一天会主动提出这个话题,平静的双眼迎着阿爷的目光,沉默了许久,然后开口道:

“或许是……照顾我情绪……”

阿爷没有作言,移开望着陈默的目光,起身从屋子里拿出泡好的茶水和竹筒茶杯,放在木桌上,欲添茶。

“我来吧。”陈默起身,想要帮忙,未抬起的手被阿爷用手掌轻轻挡了下去。阿公接着往竹筒茶杯里倒茶,七分满。爷孙俩默契地拿起竹筒茶杯,向着桌子另两个方位,往地下倒了些茶水。

“喝吧。”

阿爷举起竹筒茶杯,松开二郎脚,喝一大口,不急着咽下去,鼓着两腮,许久,一饮而尽。

“好茶,快活!”

可能是受阿爷的影响,陈默无论喝茶还是喝水都养成了大口灌,一饮尽的习惯。

陈默也拿起竹筒茶杯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傻孩子,你七叔常念叨什么世风日下,人情渐薄,我虽嘴上叨叨他是打算盘打傻了,还放不下心中那点破事儿,但还是有所同感的。在这小小的六河乡都有着他娘的地头蛇,王八蛋,别提山外面了,不搞你就算了,哪有人会一直照顾你情绪,哪怕你最亲的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唉……”

陈默只是安安静静地倾听着,阿爷还是没有直接回应那个问题。

阿爷放下茶杯,陈默起身添茶,这次阿爷没有拒绝,望着陈默,沉吟良久,然后接着开囗。

“打渔打了大半辈子,闹腾也闹腾够了,凡遭遇的,舒心的不多,闹心的也不少。不过……”

突然,阿爷似想到了什么,板着的脸松了下来,嘴角微微上扬。

“嘿嘿,年轻那会儿,我和你阿婆在民兵队认识,那时我们才十六七岁,啥也不懂,就爱打小鬼子。你阿婆与别的姑娘可不一样,走的是游击的前线,可猛了,腰带里别着两杆‘撅把子’,一枪一个鬼子爆头,当年可是乡里出了名的双枪女侠。当然,还有英勇无比,风流倜傥的我,嘿嘿,真是般配……”

“旺旺……”似听懂了阿爷的话,小平安醒了,晃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到陈默旁,用睿智的双眼瞥了一眼阿爷,仿佛在说——就你?

陈默笑了笑,放下茶杯,弯下腰来,双手抱住小平安,把它放在大腿上。小平安也很安分,趴在陈默大腿上,舔了舔陈默的手,很快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