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渲染农场的火星

第四章渲染农场的火星与银幕上的墨色

投资到账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奇墨清丞工作室激起的并非狂喜,而是更沉重的使命感。陈女士要求的“前三集成品”像悬在头顶的倒计时钟,而当金晋凯把招聘启事贴在工作室门口时,那扇老旧的玻璃门终于迎来了第一批新面孔——两个刚毕业的动画师,一个抱着拷贝硬盘的实习生,还有一台占据了半个房间的二手服务器。

“这就是咱们的‘渲染农场’了。”赵磊拍着布满灰尘的服务器外壳,脸上沾着拆机时蹭到的机油。为了节省成本,他从报废的网吧淘来六台旧主机,连夜改造成分布式渲染系统。林薇站在一旁,用马克笔在服务器侧面画了个Q版的“无面客”,墨色的笑脸旁边写着:“努力干活,不准蓝屏”。

新成员的加入让工作室显得拥挤而热闹,但也带来了始料未及的磨合阵痛。年轻动画师小张对着林薇设计的“水墨赛博”场景直发愣:“林姐,这山水轮廓要用毛笔笔触做关键帧?传统三维软件里怎么实现啊?”赵磊编写的水墨shader教程被打印出来,堆在每个工位上,却总有人在渲染时忘记勾选“枯笔质感”选项,导致成片的墨色像打翻的墨水瓶般死板。

“停!”金晋凯按下播放键,会议室的投影幕布上,阿山挥剑的镜头停在第37帧。墨色剑刃本该呈现的“飞白”效果,此刻却像团模糊的黑影。“小张,你看这里,”他走到幕布前,指尖划过画面,“水墨的‘力透纸背’,不是靠涂黑,是靠笔触的轻重缓急。我们的shader虽然能模拟效果,但关键帧的情绪传递,还是要靠手绘关键姿势来带。”

深夜的工作室里,灯光常亮如白昼。金晋凯把自己的工位搬到赵磊旁边,一边审核分镜,一边帮着调试渲染队列。林薇则带着几个新人,在手绘板前一遍遍演示如何将传统白描转化为三维动作线。有次凌晨三点,她发现实习生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笔,屏幕上是未完成的“无面客”分裂帧——那些墨点被画成了圆滚滚的像素球,透着一股笨拙的可爱。

技术瓶颈在第二集的“水墨瀑布”场景前达到顶峰。按照设定,瀑布需由万千墨滴组成,每一滴都要带着书法“屋漏痕”的质感,同时在赛博空间中折射出数据流的蓝光。赵磊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写废了五版流体模拟程序,渲染出来的效果要么像泥石流,要么像洒了一把闪光粉。

“不行,必须推翻重来。”赵磊盯着屏幕上扭曲的墨瀑,突然一拳砸在桌上,咖啡杯里的冷咖啡溅到了键盘上。“传统流体算法根本没法模拟毛笔的提按顿挫,得从笔触生成逻辑上找突破点!”

金晋凯没说话,只是默默递过一包纸巾,然后打开了电脑里存着的《芥子园画谱》扫描件。“你看古人画瀑布,不是真的画水,是画‘势’。‘水墨赛博’的核心,从来不是技术炫技,是用技术说东方的‘势’。”他放大一幅“瀑布垂帘”的白描,“能不能把每一滴墨的运动轨迹,都按照书法的‘中锋行笔’来计算?”

这句话像钥匙捅开了锈锁。赵磊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对……向量场模拟笔锋压力……流体粒子的生命周期对应墨色浓淡……再叠加宣纸的纤维扩散参数……”窗外的天色从深蓝转为灰白时,他终于按下了渲染键。

当第一帧“水墨瀑布”在屏幕上流淌开来时,正在啃包子的林薇差点把包子掉在地上。那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真正有“笔意”的墨瀑——水流顶端如“折钗股”般刚劲,中段似“春蚕吐丝”般柔韧,跌入深潭时化作万千飞白,像书法家收笔时的“飞白扫”。蓝光数据流缠绕在墨色水纹间,传统与现代在像素中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成了……”赵磊瘫在椅子上,眼眶通红,却笑得像个孩子。金晋凯拍了拍他的肩膀,发现他后颈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出了盐碱印。

三个月的期限在指尖悄然滑过。当陈女士带着团队出现在工作室的试映会上时,金晋凯正在调整最后一个镜头的色调。会议室里挤得满满当当,除了投资人,还有闻讯赶来的“次元浪潮”编辑小李,以及几个在Demo时期就关注项目的核心粉丝。

灯光暗下,投影亮起。第一集《墨坠》的片头字幕浮现,依旧是那滴墨坠入数据海洋的画面,但这一次,墨色的晕染带着呼吸般的韵律,代码雨与水墨粒子交织出令人窒息的美感。当阿山在代码构成的古桥上,用树枝画出第一道墨痕时,观众席里响起了压抑的抽气声。

第二集《无面》的高潮段落,“无面客”在水墨瀑布前分裂重组,墨色粒子与蓝光数据流碰撞出烟花般的视觉盛宴。坐在后排的小李突然低声惊呼:“看那瀑布的笔触!和Demo里完全不一样了,这是……书法的‘屋漏痕’吧?”

放映结束,灯光亮起。陈女士脸上带着罕见的激动,她站起身,率先鼓起掌来。会议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金晋凯预想的更加热烈。有个年轻粉丝红着眼睛举手:“金导,这两集什么时候上线?我已经等不及想让更多人看到了!”

“下周,”金晋凯拿起话筒,声音有些颤抖,“奇墨清丞的第一部作品《山水谣》前两集,将在B站和全网平台同步上线。”

上线前夜,工作室里没有庆祝,只有最后的调试和检查。林薇在给片尾字幕加特效,赵磊在备份源文件,金晋凯则独自坐在窗边,看着手机里不断弹出的预约提醒——短短三天,《山水谣》的全网预约量已经突破了五百万。

“在想什么?”林薇端来一杯热牛奶,“担心播放量?”

金晋凯摇摇头,接过牛奶:“我在想,第一次见投资人被说‘理想化’的时候,我真以为我们撑不到今天。”他看着远处城市的霓虹,那些灯光像极了《山水谣》里的数据星辰,“你说,我们真的能靠这个,让更多人看到不一样的国漫吗?”

林薇没说话,只是指了指电脑屏幕。上面是粉丝论坛的实时讨论区,有个ID叫“墨染青衫”的用户发帖:“看预告里的水墨瀑布,让我想起爷爷教我写毛笔字时说的‘力透纸背’。原来老祖宗的东西,真的可以这么酷。”

凌晨十二点整,《山水谣》前两集准时上线。金晋凯点击播放按钮,看着自己参与创造的画面在屏幕上展开,听着熟悉的水墨音效,忽然想起大学毕业设计时导师说的“先活下去”。

现在,他们不仅活下来了,还让那些沉睡在宣纸上的墨痕,在数字时代的银幕上,重新绽放出了光芒。

工作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陈女士。“小金,”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播放量破千万了。更重要的是,中影动画的人刚才联系我,说想聊聊《山水谣》的电影改编权。”

金晋凯握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林薇和赵磊凑过来,从他的表情里读懂了消息。三个人对视一眼,没有欢呼,只是相视而笑。那笑容里,有如释重负,有难以置信,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窗外,京市的夜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在工作室的窗台上,像极了《山水谣》里飘落的数据粒子。那台老旧的服务器还在嗡嗡作响,渲染着第三集的画面,屏幕上,阿山正举着水墨剑,走向数据道场的更深处。

而奇墨清丞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雪雾时,金晋凯在新的企划书上写下标题:《山水谣:电影版概念设计》。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城市苏醒的喧嚣,共同谱写着属于国漫的,又一篇章。那些在渲染农场里迸发的火星,那些在银幕上流淌的墨色,终将汇聚成照亮整个行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