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滚滚,黑云压顶,天像锅底一样沉下来。狂风一吹,田地里的麦穗齐刷刷低头,沙沙作响。
高家屯,全屯人都下了田,男女老少齐上阵。老的、少的、能弯腰的、能提筐的,一个不落。谁的手里都没闲着。有人割麦,有人捆麦,有人踩着车轱辘一趟一趟往回赶。
村长高满仓扯着沙哑的嗓子怒吼,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天边那道越来越近的雨线。
几个妇人站在田埂上,一边用衣角胡乱擦汗,一边将掉落的麦穗一根根捡进怀里,嘴里念叨着:“老天爷行行好,再给一炷香的工夫,就一炷香……”
收麦是场抢时间的仗,这是最后的两亩地,是全屯三百多口人一整年的嚼谷,是命根子!
高灿一手持镰,腰身一弯就是一片麦子倒下去,再顺手一抱,往田埂上一丢,又转身割下一捆。
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麻布短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勾勒出少年略显单薄的骨架。
汗水顺着脖颈流下,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火辣辣地疼。
麦芒随风扑面,刮在脸上生疼,高灿不吭一声,牙关咬得紧。十五岁的身子骨,早撑得像拉满的弓,却还得再绷一绷。
“呆子,呆子!你歇会儿!”
远处几个半大少年拖着空筐跑过来,一边喘一边喊:“最后两趟了!让叔伯们来!”
轰隆!
天边一道闪电劈开乌云,在耳边炸开,雷声震得人心发麻,地里没人停下。
天塌了,麦子也得先收完。
谁都知道——这几亩地,是屯里一年的命根子。
高灿咬着牙,手上没停。镰刀一刀刀下去,动作已经靠惯性维持。背像要断,腿早就麻了,可他咬着后槽牙撑着。这十几亩田,是屯里的命根子!
当看着最后一捆麦子被狠狠扔上板车,高灿终于泄掉了那口气。
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肺部像个破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捶了捶酸胀的老腰,他仰面躺倒,望着那翻滚着乌云的天空。
雨,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在脸上。
“这时候要是来一根华子就好了。”高灿咧嘴一笑,扯动了干裂的嘴唇,笑得比哭还难看。雨水顺着嘴角流进嘴里,带着一股土腥味,又苦又涩。
他是个穿越者。
前世是个连五谷都分不清的倒霉大学生,在某个雨夜干完代驾骑着共享单车回学校的路上,被一辆失控的泥头车送来了这个世界。
原身是个孤儿,爹娘早逝,吃百家饭长大,性子木讷,不爱说话,屯里人都喊他“呆子”。
高灿刚来的时候,别说割麦了,他连玉米和高粱都分不清。
是隔壁的李婶子,手把手教他怎么用镰刀,怎么播种。
是村长高爷爷,一边骂他“呆头呆脑的废物点心”,一边又耐着性子,卷起裤腿带他下田插秧。
他不傻,他都记着。
这个世界的高家屯很穷,粮食紧张得能当钱使。
可就是这样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村子,却没让他这个“呆子”饿过一顿。
这一碗饭,就是一条命。
这份恩情,他得还!
“呆子!呆子!赶紧回来!淋坏了身子咋办!”
李婶子焦急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夹杂在越来越大的雨声种,高灿的视线有些模糊,心里暖暖的。
高灿应了一声,从泥地里爬起来,拿起那把已经卷了刃的镰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
突然,高灿脚下一顿。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自己脚边的麦茬地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拳头大的漆黑洞口。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东西,正撅着屁股,费力地从洞里往外钻。
“这是田鼠?”
高灿眼神一亮,今晚的晚饭,能加餐了!
他快步上前,一把捏住那小东西的后颈,将它揪了出来。
入手分量不轻,肥嘟嘟的,手感极佳。
只是这田鼠……长得有点奇怪。
浑身毛发雪白,没有一根杂色,油光水滑,被雨水打湿后更显晶莹。尾巴不像老鼠,反而像兔子一样,又短又圆,毛茸茸的一小团。
最离谱的是,它那小小的脑袋上,居然还长着一对米粒大小、晶莹剔透的银色小角。
“吱吱!”
那“田鼠”被他提溜在半空,四只小短腿拼命地扑腾,发出刺耳的尖叫。
下一秒,高灿只觉得手指一痛。
这小东西居然敢咬人!
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嘿,你个小畜生,还挺横!”
高灿怒了,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准备直接把它摔死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带着几分奶凶又带着奶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里炸响。
“啊啊啊!本小姐恐高啊!你这个该死的人类,快放我下来!”
“……”
高灿浑身一僵,动作瞬间凝固。
他眨了眨眼,又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出了幻觉。
他缓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只依旧在拼命挣扎的白色“田鼠”。
“还不把我放下来!说的就是你!你你你……你居然还敢捏本小姐的尾巴!无礼!下流!登徒子!”
那声音气急败坏,充满了愤怒。
高灿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
“我……我他娘的见鬼了?”
“田鼠……会说话?”
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
高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漂浮在一片无尽的星空之中,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白发银眸的绝美少女,正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他。
少女的容貌精致得不像真人,尤其那双银色的眼眸,宛如星辰,却又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威严与……傲娇?
少女一直在高灿耳边喋喋不休,也不管高灿能否听得见。
“你这个愚蠢的人类,知道姑奶奶是谁吗?”
“要不是本小姐被仇家追杀,本源受损,只能暂时寄宿在这头寻宝鼠的幼崽体内,会被你这种凡人抓住?简直是奇耻大辱!”
“还有还有,那不是尾巴!那是本小姐的灵蕴之球!你居然敢捏!你完了!你死定了!”
……
“没良心的,你终于醒了。”
一个带着些许怨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