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针掠过苏阮阮鬓角时,她正攥着叶长歌的储物袋。
袋中羊皮纸边缘的焦痕硌得掌心发疼,像块烧红的炭。
顾萱走在她左侧半步,腰间青铜匣与残页共鸣的热度透过布料渗进来,每走一步都像被小锤子轻敲后腰——这是归墟令碎片在靠近的征兆。
“到了。“顾萱突然停住。
苏阮阮抬眼,只见两座青灰色山壁对峙如门,藤蔓从壁顶垂落,将“万剑阁“三个斑驳的大字遮去小半。
字迹虽模糊,笔锋里的锋锐却未消,像被封在石里的剑。
顾萱的指尖轻轻抚过石壁,声音发闷:“谢砚之的师父当年在此开宗,他十二岁上就跪在这山门前,求了三天三夜才被收作首徒。“
苏阮阮注意到顾萱喉结动了动。
这个总爱歪着脑袋捉弄人的炼器师之徒,此刻眼尾泛红——她想起谢砚之总说“万剑阁的风比剑冷“,却从未说过他曾在这冷风中跪到双腿没知觉。
“阮阮姐。“身后传来唐三娘的低唤。
这位总爱涂丹蔻的毒师此刻攥着淬毒的银梭,丹蔻被她咬得参差不齐,“山脚下有新翻的土,七处。“她蹲下身,指尖蘸了蘸浮土捻开,“是今早刚埋的,用了腐尸粉掩气味——有人提前清过场。“
苏阮阮的瞳孔微缩。
叶长歌的地图是今早才送到听风楼的,能这么快在万剑阁布防...她摸出嘴里的碎玉残渣,那是听风楼的急讯暗号,此刻碎玉棱角仍硌着牙龈——无音说“离归墟令最近的人最先流血“,而叶长歌的血,正浸透了她们脚下的路。
“进去。“苏阮阮将储物袋往怀里按了按,“顾萱走中间,三娘断后。“
谷口的青石板刚踩上第三块,地面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裂响。
顾萱反应最快,手腕一翻甩出三张浮空符,金光刚裹住三人腰腹,脚下便塌出个黑黢黢的窟窿。
下坠的风灌进衣领,苏阮阮听见顾萱倒抽冷气的声音——这符是她熬夜炼的,本能支撑三人缓降,此刻却因地底阴寒法力被腐蚀得滋滋冒火星。
“抓住铁链!“苏阮阮眼尖瞥见洞壁垂着根锈铁链,她松开顾萱手腕,指尖擦过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炼器时被刻刀磨的),借力荡向对面平台。
铁链锈得厉害,硌得她掌心渗血,却在触到平台的瞬间,听见“咔“的轻响——机关启动了。
密集的弩箭从四壁射出,顾萱落地时踉跄两步,青铜匣撞在石壁上发出清响。
她反手摸出袖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五行转轮锁!“话音未落,一支弩箭擦着她耳尖飞过,在墙上钉出个深洞,“需要金、木、水、火、土五系法力同时输入阵眼!
阮阮姐,你引开弩箭,我调齿轮!“
苏阮阮抽出腰间软剑,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是听风楼的标记。
她足尖点地旋身,软剑挽出个剑花,将迎面而来的弩箭尽数打落。
剑身与金属碰撞的脆响里,她瞥见顾萱跪在地砖上,用刻刀撬开砖缝,露出下方泛着幽蓝的齿轮——那是用玄铁混星陨砂铸的,连她的软剑都未必能划动。
“木系!“顾萱突然喊,“第二排齿轮需要木属性!“
苏阮阮咬碎舌尖,鲜血溅在剑刃上。
她运转木灵根灵力,软剑瞬间爬满青藤,藤蔓卷住最近的齿轮一拽——齿轮“嗡“地转了半圈,弩箭的攻势弱了些。
顾萱趁机用指甲(她总说炼器师的指甲要留着抠熔浆)抠住第三枚齿轮,腕间银铃(那是她师父临终前给的)晃动:“火!
快!“
唐三娘不知何时绕到了左侧石壁后。
她甩下毒雾弹,紫色烟雾裹住几支弩箭,箭镞触雾即融。“土系在我这儿!“她扬手掷出个泥丸,那是用听风楼后院老槐树下的土捏的,“接住!“
泥丸砸在苏阮阮脚边,土系灵力如涟漪扩散。
顾萱的指尖沁出血,齿轮终于“咔嗒“一声归位。
最后一支弩箭擦着苏阮阮鬓角飞过,钉在她身后的石壁上,箭头还在微微震颤。
密室突然安静下来。
顾萱瘫坐在地,青铜匣烫得她直搓手。
苏阮阮扯下衣袖裹住掌心的伤口,血珠渗进布料,在月光(不知从哪道裂缝漏进来的)下泛着暗紫。
唐三娘踢了踢脚边的弩箭,丹蔻在箭杆上划出痕迹:“淬了蚀骨毒,中一箭得躺三个月。“
就在这时,石壁深处传来机关转动的轻响。
顾萱猛地抬头,她看见最里侧的石墙缓缓裂开,露出个半人高的暗格。
暗格里有块玉牌,泛着幽蓝的光——和谢砚之腰间那枚“万剑阁首徒“的玉牌,纹路一模一样。
而在玉牌下方,刻着一行小字:“归墟认主,以命饲星“——和叶长歌袖中那张碎纸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阮阮姐...“顾萱的声音发颤,她指向暗格上方,“那是...谢砚之的剑穗?“
苏阮阮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果然,暗格顶端挂着缕银穗子,穗尾的青玉坠子和她软剑上的一模一样——那是听风楼特制的,去年她亲手给谢砚之编的。
密室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从暗格深处飘来若有若无的檀香,像极了谢砚之常用的沉水香。
苏阮阮摸向腰间的储物袋,那里还收着今早谢砚之塞给她的护心镜(他说“茶馆老板娘总爱往危险地方跑“)。
就在这时,石壁后传来脚步声。很慢,很轻,像是有人拖着剑在走。
顾萱的手按在青铜匣上,指节发白。
唐三娘的银梭重新攥紧,毒囊在她袖中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苏阮阮的软剑垂在身侧,却悄悄运起了木灵根——她闻得出,那檀香里混着血锈味,不是谢砚之的。
脚步声停在暗格前。
“两位姑娘,“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石壁后传来,带着点哑,像是很久没说话,“来得倒巧。“
苏阮阮的瞳孔骤缩。
这声音...她分明记得,今早无音离开听风楼时,也是用这样的尾调说“离归墟令最近的人最先流血“。
可此刻这声音里,又混着点她熟悉的清冽,像雪后松针上的冰。
暗格的光突然大亮。
顾萱下意识抬手遮眼,却在指缝间瞥见,暗格里的玉牌正在吸收苏阮阮掌心伤口渗出的血。
而石壁后的脚步声,离她们更近了。
石壁后那道声音又低低唤了一声:“阮阮。“尾音被穿堂风揉碎,却像根细针直扎进苏阮阮心口——这声“阮阮“带着谢砚之独有的钝感,像他从前在听风楼喝茶时,总把茶盏磕得轻响才肯开口的调子。
她软剑“当啷“坠地。
顾萱刚要去扶,却见苏阮阮踉跄着扑向石壁裂隙,指尖几乎要蹭到那道阴影里的青衫角。“谢、谢砚之?“她声音发颤,想起今早他塞护心镜时耳尖泛红的模样,想起他总说“茶馆老板娘最会添乱“却又总在她出门前检查储物袋的符咒,“你、你不是说要去苍梧宗查叛徒?“
阴影里的人迈出半步。
月光终于漫过他眉骨——是谢砚之,眉峰仍带着惯常的冷硬,却在见到苏阮阮掌心血痕时皱了皱,腰间那枚“万剑阁首徒“玉牌与暗格玉牌共鸣,泛出相同的幽蓝。
他身后还立着两人:裴昭抱着剑匣,发间雪貂毛晃得人眼花(那是他说“天才散修要配最招摇的装饰“);萧烬霆指尖绕着半枚断玉,正是苍梧宗的护宗信物,目光却先扫过顾萱腰间的青铜匣。
“我收到万剑阁藏书阁残卷的消息。“谢砚之抬手,指腹擦过苏阮阮掌心的血渍,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裴昭说'天命者该第一个探险',萧烬霆非说'苍梧宗不能落后'。“
裴昭立刻跳脚:“什么天命者!
我是看阮阮姑娘的急讯符飘到雪山,怕你被妖修欺负才来的!“他耳尖通红,偏要梗着脖子,“再说萧二少不也怕归墟令被魔修抢了?“
萧烬霆轻笑一声,断玉在指尖转了个圈:“裴兄倒是把'顺路'说得情深义重。“他目光扫过暗格的血玉牌,又落在苏阮阮腰间的储物袋上——那是叶长歌的,“叶长歌的地图...可信?“
苏阮阮刚要答,一阵阴风吹得烛火骤灭。
顾萱的青铜匣突然发烫,她“嘶“地抽手,匣身浮现出扭曲的鬼纹——是冥渊阁的标记。
密室角落传来布料摩擦声,无音的纸伞尖刺破黑暗,伞面绘着的曼陀罗在阴风中舒展花瓣:“几位倒是默契。“他嗓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琴弦,“不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归墟令的钥匙,我替你们备好了。“
“毒针!“唐三娘的银梭擦着苏阮阮耳畔飞过,精准挑落三支透骨钉。
她另一只手甩出解毒粉,紫色粉末在众人身周凝成屏障,“是蚀骨毒混了幻心散!
阮阮姐闭气!“
苏阮阮拽着顾萱就地翻滚,软剑重新握在掌心。
谢砚之的剑已经出鞘,青锋划破阴风,剑气裹着松针扫向无音:“冥渊阁何时与清虚道君同流?“
“剑修总爱问些没趣的问题。“无音伞面一转,十二道黑芒从伞骨射出——是鬼修特有的怨魂钉。
裴昭的剑匣“砰“地弹开,霜刃剑自动出鞘迎上,他却盯着苏阮阮被划破的衣袖喊:“阮阮姑娘小心后颈!“
萧烬霆的断玉突然发出清鸣,他旋身将苏阮阮护在身后,断玉化作一道光盾挡住偷袭。
顾萱趁机摸出一把淬了金浆的齿轮,扬手撒向无音脚边:“木系灵力!
阮阮姐!“
苏阮阮咬碎舌尖,鲜血喷在齿轮上。
齿轮瞬间爬满青藤,缠住无音的脚踝。
无音低笑一声,伞面骤合,藤蔓“噼啪“断裂,他却借势退到暗格前,指尖抵住玉牌:“归墟认主,以命饲星——叶长歌没告诉你们,这'命'要的是血契者的心头血?“
“住口!“谢砚之的剑抵住无音咽喉,却在触及对方脖颈时顿住——无音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那张陌生的脸,“易容术!“
“聪明。“真正的无音从谢砚之背后浮现,纸伞尖抵住他后心,“但晚了。“
“轰——“
一声闷响震得石壁颤抖。
顾萱的青铜匣“咔“地裂开,一道金光从匣中窜出,撞向暗格顶端。
苏阮阮抬头,正见那道她亲手编的银剑穗突然燃烧,灰烬落进玉牌凹槽,暗格后的石壁轰然裂开,露出一扇青铜石门。
门上的九曜纹路泛着血光,中央嵌着块巴掌大的碎片,与顾萱匣中残页共鸣,发出蜂鸣。
“这是...归墟令的核心。“苏阮阮盯着石门上的刻痕,想起叶长歌临终前塞给她的碎纸,“他说'真正的入口在剑冢之下',原来指的是这里。“
谢砚之收剑入鞘,指尖轻轻抚过石门上的万剑阁印记。
他望着碎片上流转的星芒,喉结动了动——那是他师父当年刻在剑谱上的星图,是他跪在山门前三天三夜时,师父扔给他的半块炊饼里藏着的星图。
裴昭凑过来要摸,被萧烬霆拽住手腕:“别碰,有禁制。“
无音的纸伞突然爆成漫天黑蝶。
他的声音从蝶群中传来:“归墟令的力量,可不止回溯时间。“蝶群撞向石门,却在触及碎片的瞬间灰飞烟灭。
无音的身影在蝶群后显形,嘴角渗血,“告诉谢首徒...他师父的剑,还在剑冢最深处。“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顾萱踢了踢地上的蝶尸,发现每片蝶翼都纹着清虚道君的法印:“原来他是道君的人。“
苏阮阮捡起一片蝶翼,指尖被割出血珠。
血珠落在石门上,碎片突然大放光明,照得众人睁不开眼。
等光芒退去,石门上的纹路已全部亮起,像九颗坠落的星子。
谢砚之望着石门后的黑暗,眼神晦涩——那里面有他未说完的往事,有万剑阁覆灭的真相,有归墟令为何选择他们的答案。
“当——“
一声低沉的钟鸣从山外传来,像从极深的海底浮起。
苏阮阮摸向腰间的听风铃,那是云鹤澜送她的,此刻正微微震颤。
顾萱的青铜匣重新闭合,匣身刻着的星纹与钟声共鸣,“这钟声...像鲛族的定星钟。“
谢砚之握紧腰间玉牌,转身时又恢复了毒舌模样:“发什么呆?“他戳了戳苏阮阮额头,“归墟令还等着我们,难不成要在这儿过夜?“
裴昭立刻掏出火折子:“我带了帐篷!
阮阮姑娘和顾姑娘睡中间——“
“闭嘴。“萧烬霆拽着他往石门走,断玉在掌心发烫,“先看看里面有什么。“
苏阮阮最后看了眼暗格里的剑穗灰烬,将谢砚之塞给她的护心镜攥得更紧。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她鬓角,远处的钟声仍在回荡,像在唤醒什么沉睡的力量。
听风楼的屋顶上,云鹤澜的星盘突然剧烈震动。
她仰头望向天际,本应有序的星轨正扭曲成诡异的形状,最亮的那颗“天枢“,竟在缓缓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