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说要找陈先生或者去那个吓死人的黑水坳,这话像颗定心丸,让我悬着的心稍微落了点地。可白天一过,天一擦黑,那点刚攒起来的勇气就跟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林荫好像知道我告诉了爷爷她显形的事,更生气了。晚上那些噩梦,变着花样地折腾我。有时候不是窒息,不是怨恨,也不是看别人遭殃,而是…一种奇怪的飘的感觉。我好像变成了一缕轻烟,冷飕飕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从我自己的身体里往外拽!我能看到自己的身体就躺在下面,闭着眼,像个空壳子。而我,正被那股冰冷的力量拖着,离它越来越远,下面是无边的、冰冷的黑暗深渊…每一次,我都是尖叫着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死死抓住被子,确认自己还在这个身体里。
这种被剥离的感觉,比单纯的噩梦更吓人。它让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林荫不是在吓唬我,她是真的在…在撬我的家!她想把我从这个身子里赶出去!
白天在学校,我更是草木皆兵。那股粘稠的阴冷感如影随形,像件湿透的棉袄紧紧裹着我。我不敢跟任何人对视,走路都贴着墙根,生怕林荫一个不高兴,又借我的手去教训谁。虎子伤好了回来上课,看我的眼神像刀子,阴沉沉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他和他那几个跟班,远远地就朝我吐口水,骂得比之前更难听。我全当没听见,把头埋得更低,只想快点熬到放学。
这天下午是王老师的语文课。王老师是个很和气的中年女人,平时说话慢声细语的。她正讲着一篇挺美的写景散文,声音柔和,教室里难得的安静。
我努力想集中精神听,可脑子里嗡嗡响,眼皮沉得像挂了铁砣。昨晚那个被往外拽的噩梦太耗神了,我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困得不行。那股熟悉的阴冷气息在我身体里盘踞着,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看戏似的恶意。
“困了?”
“睡吧…”
“累了…就别撑了…”
林荫那冰冷的念头,像催眠的魔咒,在我脑子里盘旋。我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一个激灵,才勉强没趴下。不行,不能睡!睡着了,谁知道林荫会干什么?
我强撑着,眼睛死死盯着课本上的字,可那些字像蚂蚁一样在爬,根本进不去脑子。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就在我意识又开始模糊,脑袋一点一点往下耷拉的时候——
我的右手!那只拿着铅笔的手,突然毫无征兆地、猛地往下一沉!
“啪嗒!”铅笔掉在课桌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
周围的同学被这声音惊动,有几道目光扫了过来。我脸一热,慌忙伸手想去捡笔。
可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铅笔的瞬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像条毒蛇,猛地从我脊椎骨窜上来!瞬间席卷了整条手臂!那只手,瞬间变得又冷又僵,完全不听使唤!它没有去捡笔,反而像被冻住了一样,死死地按在了课桌面上!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又是这种感觉!跟上次摔倒划伤虎子时一模一样!不,这次更糟!这次是整条手臂!
我拼命想动!想把手抬起来!可那感觉就像是在搬一座冰山!手臂沉重无比,里面的骨头缝都透着刺骨的寒意,根本不听大脑的指挥!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意志,蛮横地霸占了我的胳膊!
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我惊恐地瞪着自己的右手,它像块冰冷的石头,死死地压在桌面上,纹丝不动。我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意志在笑,带着嘲弄和戏耍的快意。
“林青同学?”王老师温柔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关切,“怎么了?不舒服吗?”
全班的目光一下子全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眼神,有好奇,有疑惑,还有虎子他们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我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想把手抬起来证明一下…
可就在这一刹那!
那股冰冷的意志,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破了手臂的束缚,直灌喉咙!
我的嘴巴,它自己张开了!
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声音,又尖又利,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和刻毒,像淬了冰的刀子,猛地从我喉咙里冲了出来,响彻了整个安静的教室:
“——死!!!”
这个字,像一颗炸雷,狠狠劈在教室里!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王老师温柔的笑容僵在脸上,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恐惧?同学们全都目瞪口呆,像被施了定身法,傻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迷惑,还有…一种看怪物似的惊恐!虎子更是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那点幸灾乐祸全变成了惊骇。
我整个人都懵了!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从头麻到脚!巨大的恐惧和羞耻瞬间淹没了我!不是我!不是我说的!是林荫!她用了我的嘴!她说了那个字!
我想尖叫,想解释,可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那个充满恶毒的“死”字,还在安静的教室里嗡嗡回响,像无形的毒气,弥漫开来。
“林…林青?”王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极其危险的东西,“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拼命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我想说话,想告诉她不是我!可那股冰冷的意志还盘踞在喉咙口,像一块冰塞在那里,冻得我牙关都在打颤。
“老…老师…”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是…不是我…”
可这解释苍白无力到了极点。全班同学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身上。王老师的眼神也充满了困惑和惊疑,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刚才那声音,那语气,那刻毒的劲儿…太不像一个孩子了!太邪性了!
“好了好了,”王老师强自镇定下来,挥了挥手,但声音还是有点不稳,“林青同学可能…可能不太舒服。大家继续上课。”她拿起课本,却半天没翻页,眼神时不时瞟向我这边,带着深深的不安。
接下来的半节课,对我来说简直是酷刑。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无比。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意志,像吃饱喝足的毒蛇,慢悠悠地从我的手臂和喉咙里退去,缩回身体深处。可它带来的那种被彻底侵占、彻底剥夺了控制权的绝望感,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骨头上。
身体的控制权回来了,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虚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那一下抽干了,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和冰冷。脑子昏沉沉的,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眼皮重得抬不起来。我趴在课桌上,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眼泪还在无声地往下淌。
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响。我几乎是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第一个冲出教室的。背后,那些窃窃私语像针一样追着我:
“听见没?她刚才喊死?”
“我的妈呀,那声音…太吓人了…”
“她是不是真疯了?”
“离她远点吧,太邪门了…”
我捂着耳朵,拼命往家跑。冷风灌进喉咙,呛得我直咳嗽。身体累得像要散架,心里更是一片冰冷绝望。
林荫她…不仅能让我看见噩梦,能弄死小动物,能借着我的手伤人…现在,她连我的嘴巴都能抢走了!
下一次…下一次她会不会…把我的眼睛也占了?或者…直接把我整个人都挤出去?
那种身体被强行夺走、自己像个看客一样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噩梦都可怕。它抽走的不仅是力气,还有…活着的实感。
我还能…是我自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