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风裹着雪沫,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狠狠刮在脸上,刺得生疼。
破庙的门被彻底踹开,腐朽的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簌簌落下几块泥灰。门外,火把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撕破黑暗,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七八个官兵身影拉得扭曲变形,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冷风夹杂着浓重的汗臭、劣质皮革的膻味和铁器的冰冷气息,猛地灌满了整个破庙。油灯的火苗被吹得疯狂摇曳,挣扎了几下,终于“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明消失,庙内瞬间被门外火把的光影所主宰,明暗交错,人影晃动,气氛骤然绷紧到极致。
为首那披着半旧皮甲的粗壮军官,一脚踏在门槛上,手中火把高高举起。跳跃的火光映着他那张粗糙、凶悍的脸,颧骨高耸,下巴上横着一道显眼的刀疤,眼神如同饿狼般扫视着庙内的一切,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贪婪。他的目光在疤脸汉子湿透的裤裆处停顿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残忍的笑意,随即落在了角落里盘膝而坐的李玄身上。
李玄的心猛地一沉。
火光下,他那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却明显是读书人穿着的麻布直裰(原主省吃俭用置办,准备省试的体面衣衫),还有那张虽然苍白如纸、沾着污迹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秀轮廓的脸,在周围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流民中,简直如同鹤立鸡群,显眼得刺目!
“哟呵!”军官的怪笑声在寒风中格外刺耳,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还真他妈是个小白脸!细皮嫩肉的,像个读书种子?妈的,这世道,读书人怎么也混到这破庙里跟臭要饭的挤一堆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进庙内,皮靴踩在干草上发出咯吱的响声,身后几个手持长枪朴刀的兵丁也呼啦啦涌了进来,瞬间将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冰冷的杀气混杂着汗臭扑面而来。兵丁们眼神凶狠,如同驱赶牲口般扫视着庙里的几人,长枪的枪尖和朴刀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疤脸汉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缩到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佝偻老头更是紧紧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筛糠。
军官径直走到李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火光跳跃,将他高大粗壮的身影投在李玄身上,形成一片沉重的阴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小子!”军官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边关口音和戏谑,“看你也是个有模样的,怎么混得比烂泥还臭?省省力气吧!读书?考功名?”他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玄脸上,“姥姥!朝廷现在要的是能扛枪打仗、能填壕沟的壮丁!你这小身板,搬石头都嫌硌得慌!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粗糙的大手毫无顾忌地伸过来,一把捏住李玄的下巴,用力抬起。
李玄猝不及防,下巴被捏得生疼,被迫仰起头,对上军官那双如同秃鹫般凶狠冰冷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半点对读书人的尊重,只有赤裸裸的审视和估价,如同在打量一件货物,一件可以榨取剩余价值的工具。
“识文断字是吧?”军官咧着嘴,手指用力,几乎要捏碎李玄的下颌骨,“正好!营里缺个记记账、写写文书的师爷!跟爷走吧!管你吃饱穿暖,比在这儿等死强百倍!”他语气不容置疑,如同宣布既定事实。
一股屈辱混合着冰冷的怒意猛地冲上李玄的头顶!指尖那点微弱的暖流瞬间躁动起来!丹田气海的小火炉似乎被这股情绪点燃,旋转骤然加速!一股微弱却带着灼热气息的暖流猛地冲向手臂!
杀了他!
一个暴戾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起!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点淡金色的毫芒几乎要再次迸发!
“大人!大人开恩啊!”一个带着哭腔、嘶哑颤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死寂!
是那个一直蜷缩在角落的佝偻老头!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扑了过来,却不是扑向军官,而是直接跪倒在李玄身前,用他那干瘦佝偻的身体,死死挡住了军官的视线和那只捏着李玄下巴的手!
“老郑头!你找死!”旁边一个兵丁厉声呵斥,手中长枪一挺,锋利的枪尖几乎抵到了老头的后心!
老头——老郑头,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却死死挡在李玄面前,头也不敢抬,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哭喊:“军爷!军爷开恩啊!这位…这位公子…他不是流民!他是读书人啊!他是病倒在这里的!他…他身子骨弱得很,风一吹就倒,怎么去得了边关?怎么扛得动枪?军爷!求求您,发发慈悲,饶了他吧!老朽…老朽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老郑头说着,真的不要命似的,对着地面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夹杂着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响声,几下就见了血!暗红的血迹混着泥土,粘在他花白的头发和额头上,触目惊心。
“滚开!老东西!”军官显然被这突然的变故激怒了,抬脚就狠狠踹在老郑头的肩膀上!
“呃!”老郑头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干瘦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踹得向后翻滚,狠狠撞在旁边的土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蜷缩在墙角,痛苦地抽搐着,额头上血流如注,糊住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喘息。
“不知死活的老狗!”军官啐了一口浓痰,嫌恶地甩了甩靴子上的灰土,似乎踹了老郑头一脚,反而让他刚才被李玄反抗姿态激起的怒火转移了一些。他不再看那奄奄一息的老头,目光重新落回李玄身上,变得更加凶狠和不耐烦。
“妈的,晦气!装什么清高?”军官骂骂咧咧,刚才老郑头那番话似乎更让他确信眼前这个苍白虚弱的读书人是个累赘,但识文断字的价值又让他不舍得放弃。他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伸手,不是再去捏下巴,而是直接抓向李玄胸前的衣襟!他要像拎小鸡一样把这碍眼的小白脸拎起来带走!
就在军官那布满老茧、沾满污垢的大手即将抓住李玄衣襟的刹那——
李玄一直低垂着的眼睑,猛地抬起!
眼底深处,一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芒骤然爆亮!不是幻觉!那光芒冰冷、锋利,带着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高高在上的漠然,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俯瞰蝼蚁的竖瞳!
军官的动作骤然僵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他伸出的手,离李玄的衣襟只有毫厘之差,却如同触碰到了无形的、滚烫的烙铁,猛地缩了回来!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你…!”军官惊疑不定地看着李玄的眼睛,心脏狂跳!刚才那是什么?错觉?不!那瞬间的冰冷和心悸感,比他当年在边关被蛮子骑兵冲阵时还要恐怖!仿佛再往前一点,就会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彻底碾碎!
李玄的嘴角,无声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虚弱,手臂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指尖那点微弱的暖流,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弱地闪烁,而是如同被强行压缩、凝聚!一股远比点燃枯枝时更精纯、更凝聚的、带着微弱灼热气息的力量,在他意念的强行催逼下,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汇聚于食指指尖!
嗡!
空气似乎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近于无的震鸣!
一点米粒大小、凝实得如同实质的淡金色光点,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清晰地、稳定地在李玄的食指尖端亮了起来!光芒虽弱,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缕火焰,刺破了所有人心头的黑暗!
光芒映照下,李玄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紧抿着,脸颊的肌肉因极度的虚弱和强行催谷而微微抽搐。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冰冷、漠然,如同万载玄冰,又似高踞九天的神祇,不含一丝人类的情感。
他抬起的右手食指,带着那点如同死亡宣告般的金色光点,稳稳地、一寸一寸地,指向了军官那张因惊骇而扭曲变形的脸。
没有言语。无声的指尖,就是最致命的威胁!
“妖…妖怪!!”军官身后的兵丁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变调的、凄厉至极的尖叫!这叫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妈呀!鬼啊!”
“跑!快跑!”
“点火的妖人!”
刚才还气势汹汹、手持利刃的兵丁们,此刻如同见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事物,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击溃了他们的神经!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抓壮丁,什么军官命令,一个个脸上带着极致的惊恐,丢盔弃甲,如同被鬼追着一样,争先恐后、连滚爬爬地转身就向庙外冲去!互相推搡着,甚至有人被门槛绊倒,发出一声惨叫,也顾不上爬起,手脚并用地就往外爬!
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军官首当其冲!他离李玄最近,感受也最清晰!那指尖一点金芒,散发出的并非高温,而是一种冰冷、纯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瓦解意志的毁灭气息!刚才缩回手的恐惧感瞬间被放大到极致!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僵了!
他脸上那点凶悍和戾气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看着那指向自己的、带着致命金芒的手指,看着那双冰冷得不似活人的眼睛,军官最后一丝勇气彻底崩碎!
“呃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叫,猛地转身,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如同丧家之犬,连滚爬爬地挤开挡路的兵丁,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外那片黑暗亡命奔逃!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锁定着他的后心!
几息之间,七八个如狼似虎的官兵,连同他们的军官,如同被沸水浇了的蚂蚁窝,连滚爬爬,丢盔弃甲,带着鬼哭狼嚎般的恐惧尖叫,消失在了破庙外的茫茫黑暗之中。只剩下几支慌乱中掉落在地、依旧在燃烧的火把,在门口跳跃着,将门框的影子拉得老长,映照着庙内的一片狼藉和死寂。
庙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寒风穿过破洞的呼啸声,以及角落里老郑头痛苦压抑的喘息和疤脸汉子牙关打颤的咯咯声。
噗——
在确认最后一个官兵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李玄再也支撑不住!强行催动那点微弱“气”凝聚成芒,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体内那点新生的暖流瞬间被抽干,丹田气海的小火炉旋转骤然停滞!一股无法形容的、掏空五脏六腑般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噬!
他身体猛地一软,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喉咙里腥甜上涌,再也无法压制!
“哇——!”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暗红血液,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这一次,血液不再是点点金砂,而是如同泼墨!暗红的血液中,混杂着密密麻麻、如同碎金熔铸般的璀璨金砂!数量之多,密度之大,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在门口火把的映照下,那滩喷溅在地上的血污,竟闪烁着一种惊心动魄、妖异瑰丽的灿金光芒!
噗通!
李玄眼前一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栽倒,重重摔倒在冰冷、布满尘土和枯草的地面上,一动不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沾满了自己喷出的血污和那刺目的金砂。意识如同沉入了冰冷的海底,迅速被黑暗吞没。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最后一瞬,他恍惚感觉身体深处某个地方,那个刚刚停滞的“小火炉”,在彻底熄灭的边缘,似乎极其微弱地、不甘地…又跳动了一下?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气流,如同从干涸泉眼中艰难渗出的一滴水珠,极其缓慢地、自发地在他枯竭的丹田气海最深处,重新凝聚、旋转起来,带着一种微弱却顽强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