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呼机的时代

1992年正月的昆明,寒气还没褪尽,昆明理工大405宿舍的暖气片上却堆满了拆卸到一半的传呼机。

王磊戴着从校办工厂借来的防静电手套,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剥离摩托罗拉数字传呼机的外壳,锡焊的缝隙里还凝着白霜。

“轻点!这玩意儿抵得上普通工人三个月工资。”

自动控制系的东明凑过来,手里举着块放大镜。他带来的万用表正卡在“蜂鸣档”,探针戳在飞利浦传呼机的主板上,发出断断续续的“滴滴”声。

宿舍中央的课桌被改造成临时工作台,铺着从蜂鸟小店拿来的防潮纸。上面分门别类摆着零件:

摩托罗拉的银色外壳堆在左边,飞利浦的黑色按键散在右边,最中间是块诺基亚传呼机的主板——这是徐光裕托人从深圳旧货市场淘来的,电路板上还沾着海沙。

“你们看摩托罗拉的射频模块,”王磊用铅笔尖点着电路板边缘的铜箔,

“接地做得多狠,像给电路穿了件铠甲。上次测试时摔了三次都没坏,抗干扰确实牛。”

东明突然把万用表往桌上一拍:“但它傻!你看这电源管理芯片,功耗比飞利浦高15%,三节7号电池只能用二十天。

咱们拆的这台,电池仓都锈了——设计时根本没考虑南方的潮湿天气。”

江大河蹲在地上画结构草图,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洞:“诺基亚这台更绝,外壳用的ABS工程塑料,比摩托罗拉的聚碳酸酯轻30克,但抗摔性差远了。

我模拟了一下,从一米高的地方掉下去,按键就可能卡壳。”

徐光裕抱着本《电子元件手册》翻得哗哗响:“最要命的是解码芯片。摩托罗拉用的是自家产的MC68HC05,加密做得严,咱们想仿制得破解指令集。

飞利浦用的是德州仪器的芯片,虽然开放,但兼容性烂,跟国内寻呼台的POCSAG编码匹配度只有80%。”

正说着,小敏抱着台示波器闯进来,肩上还挎着个军绿色帆布包。她把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几枚苏联产的二极管:

“杨教授从智库老伙计那儿弄来的,说这玩意儿反向击穿电压比进口货高20%,就是封装工艺糙了点。”

王磊突然想起什么,拽过东明的电路图:“自动控制的强项来了!你看这些传呼机的驱动电路,全是分立元件搭的。

咱们能不能用单片机集成?体积至少能缩一半。”

东明眼睛一亮,抓起粉笔就在黑板上画起框图:

“用8051芯片试试?我上个月做温控实验时,发现它的定时器精度足够驱动LED屏。不过得重新写程序,让它既能解码又能控制显示——”

“还要考虑成本!”徐光裕突然插话,手里挥着张采购单,“进口单片机8美元一片,咱们要是自己设计芯片,成本能压到3美元以内。”

这话让喧闹的宿舍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堆外国传呼机上。

王磊突然笑了,把摩托罗拉的外壳往飞利浦的主板上一扣:

“你们发现没?这些机器都长一个样——黑黢黢的方块,除了贴的牌子不一样,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指着窗外掠过的自行车,“就像二八大杠自行车,结实是结实,谁规定传呼机不能长得不一样?”

这话像颗火星,点燃了东明的灵感:“对啊!自动控制讲究人机交互,为什么传呼机只能挂在腰间?如果做成能立在桌上的,加个底座当时钟用呢?”

当晚,405宿舍的灯光亮到后半夜。他们在拆解报告的最后添了段话:“进口机型优势在于稳定性,但忽视地域适应性与形态创新。

建议:1.采用集成化设计降低功耗;2.针对中国气候优化防护;3.突破传统形态限制——让传呼机不止是传呼机。”

桌角的诺基亚传呼机突然“嘀”地响了一声,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王磊看着那抹绿光,突然觉得他们拆的不是机器,是困住想象力的壳。

云南大学微电子实验室的暖气片总带着股松香味。

闫文龙副教授把俄罗斯科学家安德烈的图纸往台灯下推了推,笔尖在解码芯片的版图上划出道弧线:“这里的寄存器设计可以简化,咱们的寻呼台编码没那么复杂。”

安德烈的手指在图纸上敲着,俄语混着中文蹦出来:“不行,要留冗余!就像冬天穿毛衣,多织几针才暖和。”

他刚说完,站在一旁的袁蔚兰就笑了:“闫老师,他说要考虑未来升级——就像他们建水电站,总按百年标准来。”

实验室的长桌上摊满了图纸,俄罗斯专家们带来的铅笔屑堆在角落,混着云南特有的普洱茶渣。那位叫瓦西里的驱动电路专家正和严天羽争论,手里举着块LCD屏:“必须用段码驱动!点阵屏成本太高,现在的工艺控制不住良品率。”

严天羽把小敏送来的PCB布局图拍在桌上:“但用户要显示更多符号!小敏测试时发现,至少需要12个段才能拼出‘急’‘缓’这些提示字。”

袁蔚兰翻译到一半突然停住,指着图纸边缘的注释:“瓦西里说可以用动态扫描技术,牺牲点亮度换更多显示内容——就像舞台灯光,快速闪烁让人觉得一直亮着。”

与此同时,理工大校办工厂的车间里,李天宇正盯着台老式冲床。机械造型专业的三个学生扛着他们的“作品”闯了进来:

最前面是个扁平的方形传呼机,边角磨得像块鹅卵石;中间是个柱状的,顶端还嵌着块小镜子;最后那个居然是球形的,表面布满镂空花纹。

“这是艺术品还是传呼机?”李天宇拿起球形样品,手指卡在镂空处差点拔不出来。

戴眼镜的女生立刻反驳:“为什么不能都是?我妈总把传呼机往化妆盒里塞,我就想做个能摆在梳妆台的。”另个男生举起方形样品:“我们系主任说,办公室电话旁放个这玩意儿,比挂在腰上体面——你看这背面,能直接粘在墙上。”

正说着,小敏带着PCB测试报告跑进来,看见这些样品突然笑出声:“你们设计的外壳,刚好能解决散热问题!”她指着球形传呼机的镂空处,“这里留的空隙,比我们计算的散热面积还多10%。”

但争论很快就来了。东明拿着自动控制系的评估报告找上门:“球形的振动马达装在哪?总不能让它滚来滚去吧?”机械系的学生立刻掏出备用方案——在球体底部加个配重,“就像不倒翁,响的时候只会晃不会跑。”

车间外突然传来卡车引擎声。李建强带着几个工人搬进来台二手波峰焊设备,是从昆船厂淘来的旧机器。

“试产十台样品够不够?”他抹了把汗,指着设备上的刻度,“这玩意儿能调温度,俄罗斯专家要的235℃焊锡熔点,刚刚好。”

三天后,第一台样品在蜂鸟小店的柜台上亮了起来。

用的是闫文龙团队设计的解码芯片,小敏布的PCB板,外壳选了那个带镜子的柱状款——东明给它加了个振动模块,一收到信号就像蜂鸟振翅般轻轻颤动。

杨教授拄着拐杖来看热闹时,李天宇正和小敏测试不同场景:把方形机粘在墙上,球形机摆在书架上,扁平款别在腰上。

“你们这是要办博览会?”老人笑着拿起台带日历功能的样品,突然愣住,“这不是把我那台老座钟的机芯原理用上了?”

争论在第四天达到顶峰。徐光裕拿着成本核算表拍在桌上:

“普通款成本380元,五件套礼盒装要650元!卖1000块谁买?”机械系的学生不服气,掏出份市场调查:

“我们问过外贸公司,说东南亚客户就喜欢这种带装饰性的,愿意加价30%。”

李天宇突然想起父亲包计算器时说的话:“边角毛糙没关系,关键要让人觉得值,摩托罗拉飞利浦稍微高档一点的好像价格2000块,我们价格即便是超过1200块,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未来我们通过降低成本,优化之后,有可能还把价格打下来,在我们的价格和进口产品不能差太多,否则会砸了我们的牌子,让别人认为我们就是劣质货,说便宜没好货。”

他抓起那台带镜子的传呼机,往柜台上一放:“就这么定了——基础款走量588元/台,五件套走礼品渠道普通版998元/套,精装版1688元/套,三个档次,普通人,中产阶级和富豪人士随意选择。”

当晚,第一批十台样品摆在蜂鸟小店的橱窗里。路过的行人总被那个球形传呼机吸引,隔着玻璃指手画脚。

李天宇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蜂鸟”字样,突然明白:有些创新,从来都不是按图纸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