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全身,刺骨的寒意在伤口上炸开,激得沈卿月几乎晕厥。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混合着河水涌入喉咙,带来残酷的清醒。
她赌对了!
通惠河支流湍急的水流裹挟着她瘦弱的身体,狠狠撞向河岸突出的嶙峋岩石。剧痛袭来,她却借力死死扒住一块凸起,将大半身体藏在冰冷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官道。
马蹄声!整齐、沉重、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
来了!
一队玄甲骑兵,如同沉默的黑色洪流,沿着官道疾驰而来。为首之人身形挺拔如松,玄色麒麟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腰悬绣春刀,面上覆着半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寒潭般深邃、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
北镇抚司指挥使,裴铮!人称“玉面阎罗”的存在!
沈卿月的心脏猛烈跳动,不是恐惧,而是孤注一掷的兴奋。她深吸一口气,积攒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在裴铮的马队即将掠过她藏身的河岸转角时——
“救命!杀人了!刑部大狱……沈家……冤枉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嘶哑剧痛的喉咙,爆发出凄厉绝望到极点的尖叫!声音在寂静的河岸夜空中,如同裂帛,穿透奔腾的水声,清晰无比地撞入疾驰而过的骑兵耳中!
“吁——!”
尖锐的马嘶声响起!训练有素的玄甲骑兵瞬间勒马,动作整齐划一,冰冷的甲胄反射着惨淡的月光。
为首的裴铮,勒住暴躁踏蹄的黑色骏马,铁面具下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冰利刃,瞬间锁定了河岸阴影中那个狼狈不堪、浑身湿透、脸上还残留着血污却眼神异常明亮倔强的少女。
“拿下!”裴铮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两名如狼似虎的缇骑翻身下马,动作迅捷地扑向河岸。
沈卿月没有再挣扎,任由冰冷的铁爪扣住自己纤细的手腕。她被粗暴地拖上岸,重重摔在裴铮的马前。泥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狼狈到了极点,可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那双凤眸毫不畏惧地迎上裴铮审视的目光。
“何人?何事喧哗?”裴铮居高临下,面具后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
“民女沈卿月!”沈卿月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声音嘶哑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原兵部侍郎沈崇山之女!”
“沈崇山?”裴铮冰冷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沈家通敌叛国,明日午时三刻满门抄斩的旨意,昨夜才刚由他亲自加盖北镇抚司火漆密送刑部!这狼狈的少女,自称是沈崇山的女儿?
“你当已‘病逝’于沈府偏院,尸体此刻应已入殓。”裴铮的声音带着审视的寒意,“解释。”
“病逝?”沈卿月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嘲讽的弧度,“是被谋杀!被我的好大伯母王氏,伙同刁奴王嬷嬷、王癞子,灌下假死药‘归息散’,钉入棺材,意图活埋于京郊乱葬岗!民女侥幸逃脱!”
她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将昨夜惊魂经历简略道出,重点突出王氏的杀人灭口。
“口说无凭。”裴铮不为所动,“诬告勋贵家眷,亦是死罪。”
“证据?”沈卿月抬起被铁链锁住的手,指向自己脖颈上清晰的掐痕和喉咙的嘶哑,“这便是王氏爪牙灌药时留下的!乱葬岗新坟未干,棺中应还有王癞子的尸体!指挥使大人一查便知!民女若有一句虚言,甘受千刀万剐!”
她的眼神坦荡而锋利,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决绝和仇恨。
裴铮的目光在她脖颈的淤痕上停留了一瞬,冰冷的手指微微一抬。一名缇骑立刻翻身上马,朝着沈卿月描述的乱葬岗方向疾驰而去。
“你喊冤,喊的是沈崇山之冤?”裴铮继续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正是!”沈卿月斩钉截铁,不顾喉咙剧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悲愤,“家父沈崇山,一生忠君爱国,戍守北疆十载,伤痕累累!岂会通敌叛国?!此乃构陷!是滔天阴谋!民女有证据!指向真正的幕后黑手!”
“证据何在?”裴铮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沈卿月敏锐地捕捉到他周身气场的一丝凝滞。沈家案,牵扯甚广,皇帝震怒,三法司会审定案,已成铁案。此刻一个本该“死去”的少女,声称有翻案证据?
“证据此刻不在民女身上!”沈卿月迎着裴铮陡然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但民女知道它在哪里!也知道谁能取到它!更知道,若不立刻阻止,明日午时过后,真正的叛国者将逍遥法外,而我沈家满门忠烈,将含恨九泉,永世不得昭雪!”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与伤痛,一字一句,如同利刃凿刻:
“指挥使大人!北镇抚司,直御天子,监察百官,掌生杀予刑之权,可越三法司行事!此案幕后黑手,权势滔天,三法司恐已被渗透!唯有您!唯有北镇抚司!能在明日午时前,以雷霆之势,揭开这滔天阴谋的一角!陛下需要真相!大周更需要真相!民女恳请大人,即刻提审沈家父子!时间!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混合着泥水,触目惊心。但她抬起头时,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求生欲、仇恨的光芒以及对时局精准的把控,让裴铮面具后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蹙了起来。
这个少女……太不寻常!她的话语,直指北镇抚司的核心权力与职责,甚至点出了此案可能的敏感性和对皇帝的重要性。一个十五岁的深闺少女,如何懂得这些?她的冷静、她的锐利、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恨意,都远超常人。
“幕后黑手……是谁?”裴铮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卿月直视着他的眼睛,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赵珩!”
这个名字一出,裴铮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赵珩,宗室子弟,虽不受宠,但其母族势力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沈家案爆发前,正是赵珩几次三番入宫为沈家“求情”,才“保下”了沈家女眷不死改为奴籍,在世人眼中是难得的“有情有义”。若他是幕后黑手……这心思之深沉,布局之狠毒,令人胆寒!
“空口指认宗室,你可知道后果?”裴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民女知道!但民女更知道,若不揭露此獠,大周北疆永无宁日!”沈卿月眼神如刀,“赵珩勾结北狄左贤王麾下大将阿史那浑的证据,就藏在……就藏在……”
她故意停顿,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昏死过去,但眼神却死死盯着裴铮,传递着某种信息。
裴铮看着她惨白的脸和倔强的眼神,那超越年龄的智慧与决绝,让他心中第一次对一个“罪臣之女”产生了极其罕见的兴趣和……一丝不确定的信任感。她不像在说谎,更像在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且,沈家案,确实存在诸多经不起推敲的疑点。
“带她上马!回北镇抚司!”裴铮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传我命令:即刻封锁刑部大牢,沈家重犯,任何人不得接近!违令者,格杀勿论!”
“是!”众缇骑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一名缇骑将虚脱的沈卿月拎上马背。靠在冰冷坚硬的铠甲上,感受着马匹狂奔带来的颠簸,沈卿月闭上眼睛,掩去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精芒。
第一步,她成功了!她赌对了裴铮的刚直和北镇抚司的特殊地位!沈家父子,暂时安全了!
王氏,赵珩……你们的噩梦,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