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牙套 短发与勇气储蓄罐**

那张来自黑暗中的纸条,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小雨心里漾开了持续的涟漪。虽然无法确定是否真是顾阳,但那刚劲的字迹和带着一丝疏离感的关切,让她无法平静。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夹在错题本的第一页,和“CY =建筑系”放在一起,成了她每晚挑灯夜战的精神图腾。

错题本上的题目越来越多,笔迹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逐渐工整。走廊尽头那盏声控灯,成了她最忠实的伙伴。每晚十点半,教学楼彻底安静下来后,她就带着书本和错题本,来到那束光下,一遍遍背诵公式,推导解题步骤。灯亮,灯灭,循环往复,像一种无声的仪式。她的数学成绩在缓慢地、艰难地爬升,从38分到45分,再到50分……虽然依旧不高,但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她在对着那束灯光时,心里多了一点点踏实感。

然而,仅仅是成绩的提升,似乎还不够。那天在公交站台,顾阳那句“集满这罐的时候,你会变成什么样?”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响。她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总是垂在眼前遮住额头的刘海,还有笑起来时微微不齐的牙齿。她想起自己摔倒在他面前时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一种想要改变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地在她心中燃烧。

她制定了一个秘密的“改造计划”。第一步,就是牙齿。

林小雨家境普通,父母都是普通职工。矫正牙齿的费用对他们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她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决定自己攒钱。于是,她开始疯狂地寻找兼职机会。

放学后,食堂的洗碗间成了她的第一站。油腻的餐盘堆成小山,刺鼻的洗涤剂味道弥漫在湿热的空气中。她戴着橡胶手套,站在水池前,一洗就是两小时。热水和清洁剂很快让她的手指变得苍白、起皱。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水池里。结束的时候,腰酸背痛,手指被泡得发麻,校服袖口总是沾着洗不掉的油渍。

周末,她接了几份替人代抄笔记的活儿。字迹要工整,内容要准确。她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抄得手腕酸痛,指尖被笔杆磨出薄茧。桌上堆满了不同科目的笔记本,墨水的味道成了她周末最熟悉的气息。

她还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帮学校附近的小书店整理书籍,按小时计费。穿梭在高大的书架间,搬动厚重的书本,灰尘钻进鼻孔,手指也常常被粗糙的书页边缘划伤。

所有的收入,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投入一个原本装糖果的透明塑料储蓄罐里。硬币投入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成了她疲惫时最动听的音乐。储蓄罐一点点变沉,她的希望也随之一点点增长。罐身上,她贴了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勇气储蓄罐”。每次投入一枚硬币,她都在心里默念:离那个更好的自己,又近了一点点。

终于,储蓄罐快要满了。她鼓起勇气,跟母亲提起了矫正牙齿的想法。母亲看着她因为打工而明显瘦了一圈的脸颊和眼底的坚持,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同意了,并承担了剩余的大部分费用。

预约好的日子到了。林小雨揣着沉甸甸的、几乎装满了硬币和零散纸币的储蓄罐,独自走进了市里口碑最好但也最贵的牙科诊所。宽敞明亮的候诊区,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她有些局促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双手紧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储蓄罐,仿佛抱着自己全部的希望和勇气。

护士叫到她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抱着罐子站起来。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罐子太滑,起身的瞬间,储蓄罐竟然从她怀里滑脱!

“哗啦——!”

一声刺耳的脆响,塑料罐重重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瞬间裂开。里面五颜六色的硬币、卷成一团的纸币,像爆开的烟花一样,滚得到处都是,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在寂静的诊所里格外刺耳。

林小雨瞬间傻眼了,血液“嗡”的一声冲上头顶。周围候诊的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她感到无地自容,巨大的窘迫让她只想立刻消失。她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勇气”。硬币滚到了椅子底下,纸币飞到了墙角……她狼狈地趴在地上,伸长手臂去够那些滚远的硬币,校服裤子上沾满了灰尘。

就在这时,一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停在了她面前。

林小雨动作僵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不敢抬头,绝望地想:完了,丢脸丢大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需要帮忙吗?”

林小雨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是顾阳!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病历袋,正微微蹙眉看着她。

世界仿佛瞬间失声。林小雨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会是他?!为什么总是在她最狼狈不堪的时候遇见他?!

顾阳没有等她回答,已经自然地蹲下身来。他修长的手指动作利落地帮她捡拾着散落的硬币和纸币,一枚一枚,一张一张,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给。”他将捡起的一小捧硬币递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怀里那个裂开的储蓄罐,又看了看她涨红的脸颊和额角因为紧张和窘迫而渗出的细汗,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柔和,“快集满了吧?”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朗,“集满这罐‘勇气’的时候,你会变成什么样?”

林小雨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递过来的硬币,看着他眼神里那抹罕见的、不带任何嘲讽的温和。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比刚才储蓄罐碎裂更大的涟漪。他看到了她的储蓄罐,他看到了她的努力,他甚至用了“勇气”这个词!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他递来的硬币,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她像触电般猛地缩回手,硬币再次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对不起!”林小雨慌得语无伦次,赶紧再次低头去捡。

顾阳看着女孩慌乱得像只受惊小鹿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安静地帮她捡拾。

终于,所有的“勇气”都被重新收集起来,用护士好心地递过来的一个塑料袋装着。林小雨抱着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脸颊依旧滚烫,根本不敢再看顾阳一眼,对着他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就低着头,像只逃跑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钻进了诊室。

诊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牙医温和地示意她躺在治疗椅上。冰冷的灯光打在脸上,金属器械闪烁着寒光。当牙医将那副闪着金属冷光的牙套框架放入她口中,进行最后的调整时,一种异物感和微微的酸痛感传来。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张着嘴、戴着牙套的样子,有点陌生,有点滑稽。

然而,此刻占据她心头的,却不是口腔的不适,而是顾阳蹲在她面前帮她捡硬币的样子,是他那句轻轻的“集满这罐‘勇气’的时候,你会变成什么样?”,还有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微弱的、属于他的温度。

疼痛是真实存在的,像细密的针扎在牙龈上。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在她心底滋生。她看着镜中那个戴着牙套、显得有些笨拙的女孩,默默握紧了拳头。

“疼痛是成长的利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口腔里的异物感让她的声音有些模糊,“而我,愿意为了有一天能在他面前,坦然微笑,支付任何高额的本息。”金属牙套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光,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等待蜕变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