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雾锁囚笼》雾中惊鸿

雾城的晨雾总带着股潮湿的黏意,像被人揉碎的棉花糖,把三十层高的“环球律师楼”裹得只剩个朦胧的剪影。砚川站在茶水间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叩着青瓷杯沿,杯里的冷咖啡泛起细密的涟漪。他今天穿了件雾蓝色的丝质衬衫,领口松开两颗珍珠母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随呼吸轻轻起伏。阳光试图穿透雾霭,却只在他侧脸投下片柔和的光晕,能看见细绒毛在颧骨处若隐若现,眉峰是恰到好处的弧度,不像手术刀那般凌厉,反倒像被晨露浸过的远山,浅褐色的瞳仁里盛着雾色,看人时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砚律师又在‘望风’?”实习生夏栀端着马克杯路过,辫子甩得轻快。她刚把热牛奶倒进咖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楼下那个大爷捡文件捡了十分钟了,风跟抢钱似的。”

砚川的视线往下飘。街角的老人正佝偻着背,手忙脚乱地扑向一张被风卷走的A4纸,纸页在柏油路上打着旋,最终贴在一辆黑色轿车的轮胎旁。他放下杯子时,衬衫袖口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半空顿了顿——那纸上“辉宏置业”的黑体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他眼底。

这是他接手的第三十七桩诈骗案,受害者从退休教师到菜摊老板,证词堆了半尺高,每个人的叙述里都绕不开这个名字。更蹊跷的是,十份证词里有八份提到“胳膊上纹着蛇的男人”,说那人笑起来时,金牙在日光下闪得人眼晕。

“我下去看看。”砚川抓起挂在椅背上的米白色风衣,衣料扫过桌面的卷宗,带起页角轻微的颤动。夏栀在他身后喊“记得带伞”,他抬手挥了挥,背影融进走廊尽头的晨光里。

电梯下降的三十秒里,砚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辉宏置业的工商信息干净得像张白纸,法人代表是个查无此人的名字,注册地址在郊区一栋烂尾楼里。他皱了皱眉,想起昨天深夜接到的匿名电话,对方只说了句“小心蛇”,就挂断了。

走出写字楼旋转门的瞬间,潮气扑面而来,带着江水特有的腥气。砚川快步穿过斑马线,在老人第三次扑空时,伸手按住了那张飞得最欢的纸。指尖触到纸页的刹那,他忽然顿住——这不是普通的合同,页眉处印着极小的蛇形水印,与卷宗里受害者描述的纹身几乎一致。

“谢谢您,小伙子。”老人喘着气道谢,指节粗大的手紧紧攥住文件,指腹泛白。他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腕上戴着块老式机械表,表盘裂了道缝,指针却还在固执地走。“这群畜生,骗光了我老伴的救命钱……”

砚川刚要开口询问,一阵极轻的引擎声划破雾霭。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人行道边缘,距离他们不过三米远。车窗降下一道窄缝,足够露出半张脸。

少年穿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冷调的白皙下颌,和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瞳仁是纯粹的黑,像淬了火的黑曜石,没有焦点似的散开两秒,随即骤然收紧,牢牢锁在砚川脸上。那目光带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从他微蹙的眉头滑到捏着文件的手指,再到被风吹乱的额发,连他风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钢笔(笔帽上刻着个小“川”字)都没放过,像在无声地丈量、标记,宣示某种隐秘的所有权。

砚川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双眼睛他见过,三天前在城郊那座废弃的纺织厂。当时他正蹲在积灰的办公桌前,用手机翻拍一本泛黄的台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回头的瞬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少年把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按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左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右手握着把弹簧刀,刀刃抵在那人咽喉处,寒光在雾里颤了颤。

“谁让你来的?”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子狠劲,尾音像被砂纸磨过。

花衬衫男人脸涨得发紫,手指胡乱指着砚川:“是他!是这个律师……”

少年闻声转头,目光落在砚川身上。就是那一眼,让砚川记到了现在——没有警惕,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好奇,和猎人盯上猎物时的笃定。他甚至对着砚川极慢地眨了下眼,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像在打招呼,又像在宣告“我看见你了”。

“小伙子?”老人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砚川回过神时,那辆黑色轿车已经滑了出去,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车尾灯在雾里缩成两个小红点,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他低头看了眼老人手里的文件,突然发现最上面那页的边缘,沾着一根极细的黑色纤维,质地和少年连帽衫的料子一模一样。

回到律所时,夏栀已经把辉宏置业的卷宗按时间顺序排好,在“蛇形纹身”的证词旁贴了黄色便签。“砚律师,我发现个怪事。”她指着其中一份证词,“五年前也有个类似的诈骗案,受害者也提到了蛇形纹身,后来案子莫名其妙撤了。”

砚川没应声,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将那根黑色纤维小心翼翼地放进证物袋。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斜斜地照进办公室,落在摊开的卷宗上。他翻到最后一页,目光顿住——页脚有个模糊的指印,边缘沾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渍,又像某种廉价染料。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短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角度像是从高处俯拍:他站在街角帮老人捡文件,侧脸对着镜头,晨光透过薄雾,把他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连他无意识抿紧嘴唇时,下唇形成的浅浅沟壑都清晰可见。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时间,正是一分钟前。

砚川的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壳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抬头看向窗外,对面写字楼的楼顶有个模糊的黑影,像只栖息在高处的鸟。

楼下的黑色轿车里,苏郁正反复放大手机里的照片。他用指腹轻轻蹭过屏幕上砚川的侧脸,那里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浅金,像撒了把碎糖。副驾驶座上放着个银色保温桶,里面是刚买的热豆浆,甜口的——刚才他看见砚川帮老人捡文件时,喉结动了动,像在咽口水。

“郁哥,查着了。”开车的阿武递过来一张纸条,“那老头叫王德才,老伴在市一院住院,辉宏置业骗了他五十万。”

苏郁没接纸条,视线仍黏在手机屏幕上。他从怀里摸出个小铁盒,打开,里面躺着枚银灰色的钢笔帽,正是昨天在砚川律所楼下捡到的,上面的“川”字被他摩挲得发亮。

“去医院。”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指腹却把钢笔帽捏得变了形,“看看王老头的老伴,顺便……让护士给开点治失眠的药。”

阿武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三天前在纺织厂,线人骂砚川“熬死也查不出东西”,当时苏郁手里的刀差点真的划下去。

车窗外,雾城的雾渐渐散了些,露出写字楼玻璃上的倒影。苏郁看着那个穿着雾蓝色衬衫的身影在窗边走动,忽然弯了弯嘴角,露出个极浅的笑。

他的光,总得由他来看着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