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灯焰燃起的第七日,午夜。

归星塔的影子斜斜的刺入海面,像一柄倒立的剑。

宋白鸣与苏执立于塔阶,囡囡看着那小小的莲灯发呆,三人都默默无闻,无人开口。

远处传来淅淅沥沥的桨声——

三点黑豆般的渔舟,贴浪而来,船头各悬一盏破莲灯,灯罩用旧斗笠改造成的,写着一个歪扭的“许”字。

舟未靠岸,舟子已跪,嘶哑着声音喊:

“二位恩公,许爷已经被押到镇上,明日午时,立枷示众!”

宋白鸣紧紧握住腰间的照夜灯,灯芯“噗”地炸出一粒火星。

苏执轻轻抚摸着霞朝,剑身低沉,如同地狱的震颤。

“我这剑可是好久没有饮血了呢,我也好久没有杀人了呢。”苏执这时才露出来她属于魔族的阴暗气息。

“省垣千里,堤骑数百,我们只剩一夜了。”

“一夜,也够了。”

塔下,夜光草被连根掘起,叶片仍带琴弦之声。

宋白鸣取出那本旧账,翻开最后一页——

空白处,赫然印着半枚星桥残丝,是当日许一清塞入的“灯芯”。

苏执以霞朝划破指尖,血珠滚落在残丝上,血丝瞬息蔓延,化作一道银红交缠的线,线头自动扬起,指向北方,像被司南的针。

“星桥认主,也认路。”

“那便让它带我们走一趟。”

二人弃马,乘夜潮小船,顺风北溯。

船底沾染上了夜光草汁,所过之处,水色幽蓝,远观好似一条暗河,蜿蜒于黑海之上。

次日清晨,省城朝天门外,已经搭好高台。

台前围满百姓,台后满是官兵,枪尖映日,寒光成片。

许一清被押上台,颈套木枷,手系铁链,青衫破碎,却洗得很干净,仿佛赴宴而非赴刑。

许一清后背插着白牌,写着几个字:

“私散海粮,蛊惑民心,处斩立决,以儆效尤!”

鼓声三响,监斩官掷签,

官兵齐吼,声震屋瓦。

就在此时,天际忽现一道银线——

像流星贴地而来,直奔高台。

银线将近,才看清是宋白鸣与苏执,脚踏一条一丈余宽的“星桥”——由无数莲灯排成,灯与灯之间,以残丝牵连,随风起伏,却凝而不散。

所过之处,百姓自动分开,如船头破水,悄无声息。

缇骑惊觉,挺枪来刺,枪尖触桥,却被一股柔力卸开,仿佛刺入水流,拔不出,收不回。

苏执抬手,照夜灯白火化作一面光幕,将许一清罩住;宋白鸣掐诀,莲灯应声飞起,灯罩裂而复合,化作千百枚星形贝壳,“叮叮当当”的落在木枷之上。

贝壳接触到木枷便燃起火焰,却不是赤火,而是银白寒焰,木枷在瞬息间化作灰飞,铁链寸寸断落,如被无形巨手掰断。

百姓先惊后哗,齐声喊:

“菩萨显灵!”

“放人!”

“放人——”

人潮向前,官兵虽勇,却被星桥所阻,寸步难移。

监斩官面色铁青,拔剑欲斩宋白鸣,剑未落下,先被一只船桨挡住,抬头看去——是那日前走火塘的独臂渔翁,他身后,更多盐灶村民涌来,一个个赤足,脚底的伤还未好,却踏得石板咚咚响。

“要斩,先斩我!”

“斩我!”

“还有我!”

喊声如山潮,一浪高过一浪。

宋白鸣趁机背起许一清,苏执断后,鼓声如雷,星桥倒卷,化作一条光带,托着三人,掠向城外。

城外五里有港,港内泊一大船,船身以夜光草编织,白日灰扑,夜里却星辉流转。

舟子是一清旧仆以及应该被流放的众人。

“爹爹。”囡囡哭着跑了过来,带着多日的思念已及害怕。

许一清也跪到在地,把囡囡抱在怀里:“乖,不怕不怕,咱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众人擦过眼角的泪水,便立即忙活起来,升帆掌舵,众人都已到齐,只待许一清到来便离开。

帆面乃一整幅莲灯纸,

上面写了八个字:

“明敬上天,暗渡众生。”

许一清看着这几个大字,笑了,整个人好似又充满了少年的傲气:“我许一清永远不会低头的。大家有没有信心和我东山再起。”

“有”

“有--”

潮顺风紧,船舶如箭,转眼间便驶入黑茫茫的外海。

船上众人看着岸上的两道身影,拱手作揖,二人回敬,好似在做最后的告别。船越走越远,渐渐的消失在海雾之中。

苏执看着船离开,有些愣神:“阿鸣。”

“嗯?”

“你说他们会去哪里?”

“他告诉我,他想把生意做到全世界,让所有的人都可以吃饱饭。”

白鸥飞去,在它们的翅膀下,莲灯一盏接一盏,顺流漂向更远的黑暗。

——星桥已断,但星火未绝。

凡有暗滩,皆有白鸥;

凡有夜哭,皆有莲灯。

多年后,海禁解除,二人故地重游,进了茶楼。

正悠闲的喝着茶,却看书人打开手中的折扇扇了扇,摸了摸胡子,说到“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的海禁解除和海外的一个商人有关,听说他和朝廷做起了大买卖,朝廷才解除的海禁。”

“哇,这么厉害。”

“唉,要是再早些,许爷·····。”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沉默。

说书人却神秘一笑:“那商人也姓许。”

大家皆是一愣,随后爆发出欢呼。

远海处缓缓驶来几艘船舶,许一清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了,却带着无穷的斗志:“我许一清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