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间宅子里。
万钰被带到后花园,一眼就看到杨永霖坐在花园凉亭下悠哉悠哉地饮冰,旁边围着四五个扇扇子的倌人。日渐正午,暑热难却,倌人们穿得单薄坦露,叫万钰看得很不自在。
终于,杨永霖注意到万钰,似笑非笑地朝她招招手,顺便示意倌人退下。
一群美人故意从万钰身边擦肩而过,恼得萍儿差点和她们吵起来。
“你在这里等我。”万钰留萍儿在长廊下休息,自己走到凉亭外。
凉亭不大,还放了两只笨重的冰缸,万钰很难再挤进去,只能站在烈日下眯着眼睛和杨永霖说话。
杨永霖也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直接进入正题,
“你爹有信回来过吗?有透露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吗?他这人也是奇怪,明明知道自己落下把柄还不知道小心行事,这算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万钰尴尬地摇头。
他又问:
“你是怎么想的呢,有考虑过怎么帮你爹度过这个难关吗?”
万钰还是很为难地摇头。不过她又说:
“臣女今日来是想请殿下指一条明路,只要能救我家人,臣女愿意做任何事。”
“任何事?”杨永霖笑了,“我相信你什么事都能做。”
这句话的羞辱意味很明显,万钰却无言以对。她默默攥紧衣角,心一狠继续求道:
“殿下说,臣女若是有事可以直言,不必耍伎俩,也答应救臣女全家的性命。现在的情况虽然复杂了许多,但是以殿下的能力一定有破解之法。求殿下指明活路。”
说罢,她抬眼露出一副期望的表情。
杨永霖对着这张脸很难说不,只能说出自己酝酿了很久的想法:
“我可以勉为其难地纳你为侧妃,向陛下请一道先正妃入门的恩旨,这样也算是御赐婚姻,必要时可以荫庇家族。万甫一日不回程,你们万家一日是名门望族,你还有资格当这个侧妃,不过一旦他踏入京都城门,你们家就是众矢之的,到时候你连进东宫洒水浣衣的资格都没有——你好好儿考虑一下吧。”
他说得这么高高在上,好像是施舍恩赐,其实心里慌得不得了,生怕万钰心高气傲不愿意接受。所以还不等万钰给出什么回答,他又补充道:
“以你爹现在的所作所为,判个诛三族绝不为过,你要是做了太子侧妃还能替他说上话,否则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况且,我也不是要占你便宜,这些都是权宜之计,我不会乘人之危的。”
万钰心里何尝不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办法,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下来。
“如若能救下家人性命,臣女愿终身侍奉殿下。”
阳光很强烈,照在万钰身上很炙热,但这些全比不过她炙热的目光。对她而言是求生,对杨永霖而言是心动。
他突然意识到,万钰一直站在抬太阳底下,一定晒得很。
“进来说话吧。”
那么大个男人让出窄小的位置,示意万钰进来躲一躲。万钰却以为这是杨永霖试探她的诚意,带着股义无反顾的勇气挤了过去,几乎贴着杨永霖坐下。
燥热,实在燥热。
杨永霖抱着冰碗背过身去,努力装作很高冷。
“为了计划顺利,我们要演一出戏,今晚你就留在这儿,一切听我安排。还有,叫你那个小侍女现回去,就说你走丢了,子时带人到这里找。”
萍儿从看到小姐挨着陌生男人坐就开始不淡定了,又听说要自己半夜带夫人来青楼后巷找人,直接疯了。
“小姐,你不要被坏人蒙骗啊,咱们、咱们家好歹也是诗礼簪缨的名门,怎么可以和外头的野男人共处一室……”
“野男人”杨永霖嘴角抽了抽,差点喊王广把这个丫头拖下去砍了。
万钰没拦住萍儿这张嘴,心慌地看向杨永霖,又焦急地给萍儿使眼色,示意她快走。想必萍儿也感受到这里的杀气,犹犹豫豫地跑出去了。
“殿下,那个丫鬟不会走漏消息吧?”车夫提醒道。
万钰赶紧保证,萍儿是可靠的。
…………
夜幕降临,杨永霖将万钰带进房间。
屋里陈设古朴美观,一应红木檀香家具,琴桌上放着一架古琴,是百年橼木所雕,琴弦上的松香泛着金色的光泽。
杨永霖抬了抬下巴,示意万钰做到琴桌前。万钰只当他想戏弄自己,本着有求于人的态度,温顺地坐过去为他抚琴。
几曲罢,万钰抬头请示杨永霖还想听什么,就见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把琵琶,有模有样地端在怀里调音。
“合奏一曲《凤求凰》吧?”
万钰惊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二人还是生涩地合奏起来,还算动听地琴声传出宅院,与藏玉楼的靡靡之音交汇成风流糜败的不眠夜。
眼看子时将到,万钰心里焦急的很,却不敢打扰沉迷琴谱的杨永霖。
终于,杨永霖放下琵琶,一脸意犹未尽的陶醉,说道:
“坐到床上去。”
万钰心底胆颤,却还是按照他的指挥坐到床上,并且眼睁睁看着杨永霖也坐到她身边。
“殿下……”
“我的计划是……”
万钰赶紧住嘴,侧耳倾听。
“我的计划是,”杨永霖清了清嗓子,“今晚公主的人和你家的人都会找到这里来,看到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时候无论为了你的清白还是我的声誉,两家必然要合计将你纳入东宫的事,而且越快越好。你到时候配合我就行……”
话还没说完,屋外头突然亮起点点火光,越聚越多,最终照亮整个庭院。守夜的车夫故意大声喊道:
“你们是什么人,休要扰我家大人休息!”
屋里的杨永霖立马对万钰说:
“把衣服脱了。”
说着,他自己也把外衫脱了随意地丢到地上,然后捡起一件长袍披在身上,还将头发散下来抓乱,装作刚睡醒的样子。
正当他回头要催万钰别扭捏,就瞧见方才还坐在床边的万钰已经钻进被子里,身上只有件单薄的亵衣,凌乱的发丝披在肩上,显得又娇又媚。
万钰很认真地看着杨永霖,问:
“我这样还可以吗?”
“……”杨永霖感觉耳根滚烫,“可以。”
接下来发生的事顺理成章,两方的人挤进屋,就见屋里两个人衣衫不整,慌张地无地自容。
撑着门帘的一左一右各是侍佛与万家婆子,后面急哄哄蹿到最前头要赶人的是白日里的车夫,很快公主身边的武婢蛮横地开出一条路给公主通行,杨同喜便在众人的簇拥下第一个走到床头。
“钰儿!这这这这——”
万夫人从后面挤到前头,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一股脑扑到万钰身上,只在肩膀上摸了一通,立马像个僵木头一样笔直直定住,顷刻间头晕目眩,倒在萍儿怀里。萍儿涨红着脸,扛着晕死过去的万夫人语无伦次。
杨同喜早就有所心理准备,还是没禁得住眼前的冲击,扶着额头后退两步,不愿再看。
两方人且退且关门,让这对男女穿好衣服再出来对话。
院子里,一众武婢把守住各个门窗,将所有知情人围在长廊下。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杨同喜坐在凉亭里,杨永霖和万钰跪在底下,万家婆子护着万夫人躺在屋里。
好一会儿,侍佛从外头回来,禀告公主:
“周围街坊的人说,最近几日都听见这里一到晚上就有莺声燕语,歌舞不断,今夜依旧有琴音和曲。也有人见到殿下和万家小姐相继来到这里,一直没有离开……咱们阵势浩荡,恐怕难以掩人耳目。”
杨同喜看向杨永霖,要他回答。
杨永霖不言语,心虚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至于万钰,她脸色惨败一片,身子抖如筛糠。
“好一个名门闺秀,好一个诗礼之家,竟能自甘堕落,做出此等不知廉耻之事!”
杨同喜的一字一句都像刀扎在万钰心上,她明白,端庄优雅的公主从今日起再也不会用那晚那种温柔的眼神看自己了——她为了苟活彻底出卖了尊严。
但她还是要演下去。
“公主饶命,公主恕罪……臣女与殿下真心相爱,情深难抑……求公主成全臣女吧……”
杨永霖也艰难地开口求情道:
“阿娘,儿子是真的喜欢万钰,求求娘帮帮儿子,让孩儿纳她入东宫吧……”
杨同喜厌恶地扭过头,不愿多说。
僵局就这么维持到天光乍泄,众人被刺眼的日光晃了神,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恍惚。
不能再拖了。
如若不在天亮前处理好这件事,随着街道苏醒,这桩丑事也会不胫而走,给东宫太孙抹上难以清洗的污点。
万夫人适时醒来,第一个扑到公主脚下,苦苦哀求道:
“妾身教导无方,养出这种寡廉鲜耻的逆子,妾身该死!然事已至此,逆子死不足惜,殿下的清誉却不可不维护。公主,求您、求您大发慈悲,许这逆子在东宫赎罪……”
杨同喜面色铁青,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