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推开夭夭的房门时，她还没有睡。
她正在油灯下仔细地缝补着一件大氅，看上去像是在给嬴姬子准备的。
小公子看上去对这个姑姑很好。
倚翠并不在，嬴姬子那间房间里传出了麒麟儿的哭嚎声，好像是醒了。
裴寂疲倦地坐在门口，脸色苍白地看着夭夭那极为认真的小脸，心里突然在一瞬间就平稳了下来：
“夭～夭夭？”
听到声响后蓦然抬头，夭夭就看到了依靠着门板而坐的裴寂，情况看起来很不好：额头冷汗涔涔，整个人都在不住发抖。
夭夭一惊，连忙起身来扶裴寂，将他搀扶到了桌子旁，顺便再拿起一旁的茶壶倒出一杯凉茶送到裴寂面前。
她以前曾经见过裴寂犯心头疼的老毛病，这几年倒是不怎么发作，怎么今天反而发了，却变成头痛了呢？
她也不怎么明白。
但看着裴寂头疼不已，她还是心疼地伸出双手，像小时候一样将裴寂紧紧抱进怀里，一如往昔。
她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张大了自己的嘴巴。
“我……我没事！缓缓，稍微缓缓就好了。”裴寂沉沉地喘了几口粗气，才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去看夭夭：
“我跟你说说话好不好？”
看着自家哥哥发白的嘴唇，夭夭原本想去抓那杯凉茶的手一顿，没办法拒绝裴寂的央求。
对了！
她突然一拍脑门，连忙一只手勉力抱住裴寂，一边伸手从脖颈里扯出一串红绳系着的项链来。
裴寂见了，有些带着回味地笑了。
红绳并不特别，从小到大夭夭换了无数根，特别的是项链上一眼看去什么都没有，只在尾巴的位置上吊着一面差不多三根指节方圆的锃亮小镜子。
这面小镜子看上去几乎很旧了，整体透着一股翠绿色，但那并不是生锈了而是天生如此的颜色。
裴寂捡到夭夭时就在她身上，因为终年佩戴几乎从不离身，原本有些显得锋锐的边缘已经变得很是圆润，带着些夭夭身上的体温。
夭夭将镜子贴在裴寂的额头，用眼神去问他感觉如何。
裴寂的回忆有些怅远。
他还记得夭夭为什么这么做——小时候，他背着夭夭逃出朝歌城时，自己有一回发了三天的高烧。
那个时候，还在逃命的路上，一旦他倒下，死的可能就是他们兄妹俩。
他不愿意这样！
那个时候，这面小镜子还很寒冷很冰，裴寂将它紧紧地挽在额头之上，彻骨的寒意就会丝丝缕缕地透过皮肤让他保持清醒的状态。
靠着这个，他最后到了瓜州。
等到夭夭慢慢长大以后，这块镜子就被裴寂送给了夭夭，直到现在。
如今，它并不冰，反而很温暖。
夭夭听过裴寂讲过这个故事，手忙脚乱之下就突然想到可以像那时一样去照做，却忘了去叫一叫旁边房间的裴元绍或者嬴姬子来。
小公子的队伍里是有大夫的。
还好，裴元绍没有睡，嬴姬子也没有入睡。
“姐姐，这样就好啦。”倚翠替麒麟儿换了一块尿布，有些辛苦地将麒麟儿在嬴姬子床上哄睡着。
“辛苦你啦！”嬴姬子不好意思地对倚翠笑了笑。她属实不擅长照顾孩子，到现在还是手忙脚乱地处理不好。
“等哪天我跟你少爷把你要过来就好了，我实在不会照顾孩子！”嬴姬子也是一脸疲惫。
“姐姐那可不行！”倚翠虽然心动却还是一脸的拒绝：“你知道的，我家二少爷有些笨笨的，没有我他很难的。”
嬴姬子想了想，居然没有反驳。
就在这时。
“哎呀裴寂，你回来啦！我听到夭夭这边的动静就过来了……咦，你是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隔壁传来了裴元绍那有些张扬的声音。倚翠听到自家少爷在那里不住地大惊小怪，连忙跟嬴姬子福了一礼，也慌慌忙忙地循着声音找过去了。
嬴姬子看了一眼在床上酣睡的麒麟儿，看上去一时半会儿不会睡醒，想了想便也出门，顺手合上房门的同时也跑向了隔壁。
她心里也挺喜欢裴寂这个小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好，在他身上看到某个人的某些特质也好。她不打算置身事外。
不过几步的距离。
她有些微喘地到了夭夭房间的门口位置，就看见裴元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围着夭夭来回团团转，夭夭一脸紧张地抱着裴寂的头看着倚翠，倚翠正一脸严肃地伸手搭在裴寂的手臂上，看上去好像是在号脉。
倚翠在鸣沙城的确是学过，但并不是很精通。
“怪了，裴寂的脉象并没有任何的滞涩，按理来讲不会有这个头疼的毛病才是啊？”
倚翠有些烦恼地扯了扯自己的鬓边发髻，她刚才跟夭夭指手画脚地比划了好半天，几乎急出了一身的细汗，才终于明白裴寂出了什么毛病。
“真是胡闹！咱们这里又不是没有大夫，让大夫来看看呀！”嬴姬子缓过神来，连忙一指裴元绍果断吩咐道：
“裴元绍，你去请大夫来！要好声细语的，不要耽搁了！”
裴元绍也知道情况紧急，连连听话地点头，而后不带犹豫地噔噔地跑下楼梯去了前院。
后院都住着跟小公子亲厚的人还有女眷，为了避嫌大夫也住在前院，跑过去还要些时间。
就这一会儿，裴寂已经晕晕乎乎地倒在了桌面上，摔倒了杯盏，茶水乱糟糟地撒了一地。碎开来的杯子残渣锋利无比地划破了他的额头。
屋子里的人都忙的团团乱转，心系裴寂的安危的同时几乎无暇旁顾。
没有人注意到，那面小小的镜子在浸透了裴寂的鲜血之后，缓缓地从裴寂那破开的额头像活了过来一般蠕动着钻了进去，不过一个呼吸！
“呀！他头给撞破了，快快快！”
“倚翠快去找些干净棉絮来！”
“哎呀姐姐，这会儿哪里去找干净的棉絮呀！”倚翠急得直跺脚。
嬴姬子在屋子里左看右看，恨恨地一咬牙，从地上拾起夭夭那件只完成一半的大氅，顺着细密的针脚位置用力扯开，便从那破口处鼓动着挤出好些纯白色的絮头来！
这是小公子的吩咐，嬴姬子若是穿了，平日里要是抱着麒麟儿，也会更加暖和些。
“哪！用这个！”嬴姬子捧着一团棉絮送到倚翠面前，不容置疑地说道。
倚翠也不再多说什么：这个嬴姐姐真是大方哦，只不过不晓得这种大方自家二少爷会不会有幸享受得到。
她到底是懂一些医术，立马安排着夭夭帮自己打下手，不一会儿就把还在昏迷的裴寂的脑袋缠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