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三岁时染上了瘟疫。“沈青禾放下袖子，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丈夫试遍了所有方法，最后发现只有这个配方能让病人保持理智。他用自己的血肉做了三个月的药，直到...直到失血过多死去。“
屋外雷声轰鸣，照亮了沈青禾苍白的脸。柳宗元突然理解了村民为何惧怕这对母子——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可怕，而是因为他们代表着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村里其他人呢？他们也...“
“大部分人都搬走了，只剩下十几户人家。“沈青禾将药丸收入一个小布袋，“这些年我一直尝试改良配方，希望能找到真正的解药。但最近，瘟疫又开始出现了。“
她指了指窗外。柳宗元这才注意到，村中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雨声敲打着屋顶。
“你听到的声音，是其他患者在发作。“沈青禾说，“他们没有药，只能...靠本能行事。“
柳宗元胃部一阵绞痛：“你是说他们袭击活物？“
“先是动物，然后是...“沈青禾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天亮前他们会恢复正常，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柳宗元突然站起身：“我得离开这里。“
“你走不了的。“沈青禾摇头，“暴雨引发了山洪，出村的路已经被淹了。更何况...“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柳宗元的手腕，“你现在也是携带者了。“
柳宗元跌坐回椅子上，感到一阵绝望：“我会变成那样吗？像小宝一样？“
“不一定。“沈青禾将一包药丸推到他面前，“每天一粒，可以延缓症状。我丈夫认为，这种病是通过恐惧和绝望加速恶化的。保持心境平和很重要。“
柳宗元接过药丸，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你说药引需要活人血肉...这些药是...“
“我的。“沈青禾平静地说，“我每天取一点，不影响性命。“
柳宗元震惊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子，难以想象她日复一日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一阵响动，小宝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娘，我渴...“孩子揉着眼睛，声音恢复了孩童的清脆。
沈青禾立刻迎上去，倒了一碗水给他。小宝咕咚咕咚喝完，这才注意到柳宗元还在，害羞地躲到了母亲身后。
“柳先生还没走啊...“孩子小声说，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凶残的小怪物。
柳宗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雨太大了，你娘好心留我住一晚。“
小宝点点头，突然指着柳宗元的手腕：“柳先生也生病了吗？“
柳宗元下意识地捂住红斑：“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斑点和我们一样。“小宝天真地说，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手腕上一个更大的紫黑色斑块，“娘说这是星星的记号，我们都是被星星选中的特别的人。“
沈青禾迅速拉下小宝的袖子，但柳宗元已经看到了——那斑块比他的严重得多，几乎覆盖了整个小臂，边缘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
“去睡吧，小宝。“沈青禾柔声说，“明天娘给你做桂花糕。“
孩子欢呼一声，蹦跳着回了内室。沈青禾转向柳宗元，眼中带着恳求：“他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以为那只是一种...特别的病。请你不要...“
“我不会说的。“柳宗元承诺道，尽管他自己也恐惧得发抖，“但这样瞒着他能瞒多久？他迟早会发现自己...不一样。“
沈青禾的眼神黯淡下来：“能瞒一天是一天。至少现在，他还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快乐。“
雨声渐小，东方泛起鱼肚白。沈青禾站起身：“天快亮了，我得去准备今天的药。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
柳宗元点点头，看着沈青禾披上一件旧蓑衣，拿起药篮走出门去。屋内只剩下他和小宝，孩子在内室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柳宗元走到窗前，透过雨帘看到沈青禾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村中小路上。远处的山峦笼罩在雾气中，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药丸，想起沈青禾手臂上的伤痕，心中五味杂陈。
正当他出神时，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柳宗元眯起眼睛，看到十几个村民手持农具，气势汹汹地向沈青禾家走来。为首的正是昨日在村口对他投以警惕目光的老者，此刻老人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恐惧。
“把那个妖妇交出来！“老者怒吼道，“昨晚李家的羊全被咬死了，肯定是她养的那个小怪物干的！“
柳宗元心头一紧，连忙跑到内室摇醒小宝：“快起来，有人来了！“
小宝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柳先生？怎么了？“
“有人要伤害你和你娘，我们得躲起来。“柳宗元抱起孩子，环顾四周寻找藏身之处。
就在这时，大门被猛地踹开，村民们蜂拥而入。老者看到柳宗元怀中的小宝，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抓住他们！那个小怪物和它的同伙！“
“他不是怪物！“柳宗元本能地将小宝护在身后，“他只是个生病的孩子！“
“生病？“一个农妇尖叫道，“什么病会让人生吃活物？我亲眼看见他昨晚咬死了我家的鸡！“
小宝在柳宗元身后发抖：“柳先生，他们在说什么？我没有...我没有咬鸡...“
“我知道，别怕。“柳宗元安慰道，尽管他自己也不确定真相如何。
老者上前一步，举起手中的镰刀：“外乡人，这不关你的事。那对母子是祸害，自从他们来了，村里就没安宁过！今天我们必须除掉他们！“
“除掉？“柳宗元声音发颤，“你们要杀一个孩子？“
“那不是孩子！“农妇歇斯底里地喊道，“那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村民们逐渐逼近，柳宗元护着小宝退到墙角，无路可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住手！“沈青禾挡在柳宗元和小宝面前，药篮掉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谁敢动我儿子！“
村民们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不敢上前。老者咽了口唾沫：“沈娘子，我们敬重你丈夫是村中恩人，但你儿子...他已经不是人了。昨晚他袭击了牲畜，下次可能就是人了！“
“他不会。“沈青禾坚定地说，“我有药可以控制他的病情。“
“那药能维持多久？“老者反问，“你丈夫当年也是用药控制，最后呢？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比谁都清楚！“
沈青禾脸色煞白，但依然寸步不让：“我会找到彻底治愈的方法，在那之前，谁也不准伤害我儿子！“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老者一挥手，村民们再次逼近。
柳宗元突然站到沈青禾身边：“等等！你们看！“他卷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腕上的红斑，“我也被感染了，按照你们的说法，我也是怪物。那你们是不是连我也要杀？“
村民们愣住了，交头接耳起来。老者眯起眼睛：“你...什么时候？“
“就在昨天，我进村之前。“柳宗元撒谎道，“这证明瘟疫并非沈娘子母子带来的，而是本来就存在于环境中。你们杀了他们，瘟疫也不会消失！“
这个说法动摇了部分村民，有人开始放下手中的农具。老者却不为所动：“即便如此，那小怪物已经失控了，必须处理掉！“
“他不是怪物！“沈青禾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在众人惊呼声中，她划开自己的手掌，鲜血顿时涌出，“看到了吗？我的血是红的，和你们一样！小宝的血也是红的！我们只是生病了，不是妖怪！“
鲜血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滩刺目的红色。小宝哭喊着抱住母亲的腿：“娘！不要伤害自己！“
沈青禾用没受伤的手抚摸儿子的头发：“别怕，娘不疼。“她抬头看向村民，“如果你们非要杀什么人，杀我好了。但请放过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柳宗元被这位母亲的勇气震撼，他站到沈青禾前面：“你们听到了？如果你们执意行凶，我作为读书人，定会将此事上报官府！“
老者和村民们犹豫了。就在这时，小宝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跪倒在地。
“好疼...娘，我好疼...“孩子蜷缩成一团，手腕上的斑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沈青禾脸色大变：“不好，他情绪激动引发了病情恶化！“她顾不上自己的伤口，跪在地上抱住儿子，“小宝，冷静下来，深呼吸！“
但为时已晚，小宝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手指伸长，指甲变黑变尖，眼中的黑色迅速扩散，直到整个眼球都变成了漆黑一片。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嚎叫，挣脱母亲的怀抱，扑向最近的村民。
“拦住他！“老者大喊。
混乱中，柳宗元看到沈青禾扑向药篮，抓起一把草药塞进口中咀嚼，然后冲向已经怪物化的小宝。令人震惊的是，她没有被攻击——小宝闻到她口中的药草气味后，动作迟缓下来。
“小宝，看着我。“沈青禾满嘴是血，却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记得娘给你讲的故事吗？星星的孩子最终都会回家...“
怪物般的小宝发出呜咽声，似乎在挣扎。沈青禾趁机将嚼碎的草药混合着自己的鲜血吐在掌心，按在了孩子的额头上。
“睡吧，我的孩子...“她轻声哼唱起摇篮曲，“明天太阳升起时，一切都会好起来...“
奇迹般地，小宝的身体开始恢复原状，眼中的黑色逐渐褪去，最终昏倒在母亲怀中。沈青禾精疲力竭地抱着儿子，抬头看向震惊的村民们。
“看到了吗？“她虚弱地说，“他还能回来...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他伤害任何人...“
老者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今天就算了。但沈娘子，你记住，如果他再失控...“他没说完，转身带着村民们离开了。
屋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雨声和沈青禾轻轻的啜泣声。柳宗元帮她将昏迷的小宝抱到床上，然后找来干净的布条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
“谢谢。“沈青禾低声说，“你不必为我们冒这个险的。“
柳宗元摇摇头：“我只是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
沈青禾苦笑：“不，大多数人会选择自保。你是个好人，柳先生。“
她看着熟睡的小宝，眼中满是哀伤：“但我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药效越来越弱，他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终有一天，我会失去他。“
柳宗元想起自己手腕上的红斑：“这种病...真的无药可医吗？“
“我丈夫临终前说，山腹深处的青石矿洞里可能有答案。“沈青禾轻声说，“但他警告我绝对不要靠近那里，说那里有比瘟疫更可怕的东西。“
两人沉默下来，只有雨声敲打着屋顶。柳宗元看着这对被诅咒的母子，心中做出了决定。
“带我去矿洞。“他说，“如果那里真有治愈的方法，我们一定要试一试。“
沈青禾震惊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地方...“
“比死更可怕？“柳宗元苦笑，“反正我已经被感染了，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赌一把。“
沈青禾长久地注视着他，最终点了点头：“等雨停了...我带你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情况不对...如果我也变成了怪物...“她看向小宝，“请你...结束我的痛苦。然后照顾小宝，尽可能久地...“
柳宗元喉头发紧，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窗外，雨势渐小，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床上的小宝脸上。孩子无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仿佛梦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沈青禾轻轻抚摸儿子的脸颊，眼中满是决绝的爱。
柳宗元知道，他们即将踏上一段可能没有归途的旅程。而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救赎，或许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