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蝶影 四
第一个节目是开场舞。这场舞蹈结合了传统舞蹈和现代舞蹈的精髓，带动了整个现场的气氛。“过，下一个。”这样的老节目，在演员和导演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走下过场就行。
后面是一个女生独唱，接着是京剧和水袖舞结合在一起的一种舞蹈，也是表演过多次的节目，接下来是小品、古筝独奏等。
所有节目彩排得很顺利。尹亮把上午画出来的问题都一一指正了一遍，直到满意为止，最后轮到《蝶影》的演员上场了。
一束强光打下来，孙丽在一个圆形的光圈里静默不语，男孩从舞台右侧上台，大跳、翻腾、转圈，一套动作下来，又弯曲着背蹲下，匍匐向前。“看，一大片的狗尾巴草出现在屏幕上，这是他们创作的发源地。”
他孤独地坐着，哀怨地低着头。孙丽从他身边经过，坐下来。两个人就那么看着这些日子在手心里流淌。突然，男孩站起来，眺望前方，孙丽也跟着站起来。男孩踢腿高举，女孩一个跳跃补上，两个人一起转圈、抬右手、提右腿、转圈，男孩蹲下，从孙丽的右手边经过，左手抱着她的膝盖，右手挽着她的手，孙丽的整个人都掌握在他的手臂上，缓缓地在原地转了三圈，轻轻地放下。孙丽握着他的手，身体前倾，后腿向上伸直，这是一个漂亮的探海动作，她把自己的身体完全舒展开，就像一枝向前延伸的藤蔓，每一个触角，都向四周扩散。
底下的演员们使劲地拍着巴掌。尹亮在演播厅里，看得热血沸腾，像煮开的水在心里冒泡——“咕嘟咕嘟”。
音乐舒缓下来，两个人的动作也更轻柔了，手臂配合着脚下的舞步，做出风儿翻腾的样子，就像他们在那片热气升腾的田野里。光线打在他们的手臂、脸庞、头发上，他们像个塑像一般静止不动。尹亮也记不得这场舞到底跳了多久，似乎是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年一直跳到现在都还没有停止过。
两个人在舞台中央一起旋转，步伐一致。孙丽拍了下男孩的肩，男孩把她倒置，孙丽越过他，向上翻腾。
男孩又一个托举，把她举到头顶，转圈。孙丽飞身下来，男孩看着她跳跃、伸展，像一棵树对着大地的眷念，深深地扎根在这片泥土里。
孙丽向后退去，慢慢地一个转身，对着他笑。男孩一个跨步，掐住孙丽的腰，举起来了，孙丽的整个身体在半空中做了探海动作。观众们都屏住呼吸，这样的时刻，不能有半点闪失，做这样的高难度动作，实属不易。五秒钟后，孙丽收腿，坐在男孩的肩膀上，转圈，微笑。这是他们最美好的一刻。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笑着笑着，孙丽的眼泪就下来了。男孩渐渐隐去，不见了。最爱的那个人离你而去，在多少漆黑的夜晚，孙丽独自一个人面对孤独的感伤，那个人再也不见了，留下的只是那个背影……
就像那晚一样，尹亮看着孙丽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她打开行李箱，一件一件地收衣服，从内衣到袜子再到外套，叠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行李箱被塞得满满的。尹亮端着一杯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家里的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尹亮端杯子的手才松开。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水杯，坐在凳子上。家里突然的安静，让他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他静心感受着。那种寂静，像小时候走过的夜路，芦苇荡里突然吹来的风声，都能给他片刻的安慰。他以为，孙丽只是赌气，过几天就好了，等他在房间里再也闻不到杏仁味时，才隐约觉得事情已超出他的想象。
孙丽和王石跳完这支舞蹈，所有参与彩排的演员都站了起来，向他们欢呼。演员们对他们竖起了大拇指，还有一个男演员吹起了口哨。孙丽的脸涨得通红，她也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但是她瞥了一眼台下的尹亮，就觉得事情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尹亮知道这次的表演涉及孙丽的心愿，如果自己能帮助她达成心愿，也算是给她的补偿，或者是让自己心安。他要让孙丽在每个环节都做到精益求精，所以他的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刚才你们拥抱过后的那一段，再来一遍。”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尹亮不满意，他就会反复折腾，像是此刻舞台上的演员刚开始旋转，尹亮就明白了。他立刻喊停。他激动万分，他知道了症结在哪儿，对——情绪，就是情绪。他立刻跑上舞台。
“你知道吗？离开最爱的人是什么感受？那是锥心之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守护着你们曾经共同拥有的回忆。一个人，昨天还在你的身边，今天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你该怎么办？这些你想过吗？怎么用你的肢体语言表现出来？”
孙丽听着这些话，看着尹亮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可是她正努力地不让它们滚落下来。
收拾行李的那天晚上，孙丽的眼眶里也蓄满了泪水，可她就是不让它们掉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或者是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记得自己的最后一句是“我始终赢不了一个死去的人”。
尹亮承认自己很自私，一度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而忘了别人的伤痛。曾经他喝醉了酒，代驾开着车带他绕了大半个城，他一边哭，一边喊着孙丽的名字。
晚上六点半，离演出还有半个小时。尹亮在做最后的准备。所有演员都在后台化妆。他去了演员的化妆间，给每一位演员鼓劲儿，走到孙丽所在的化妆间，他看见了镜子中，不一样的孙丽。
以前，在上场前他都给孙丽发条微信，一个笑脸符号，就能让孙丽整晚表现绝佳，可现在，却留下孙丽独自完成了化妆准备。孙丽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简单扎个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