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白鞋 一
午夜十二点的天空灰蒙蒙的，像炸过的千滚油，有种黏稠滞重的感觉。
带着寒露的空气向辛建国袭来，他哆嗦了两下，跺了跺脚，目光越过红色的帐篷向外望去，只见空无一人的街道沿着立体平面向黑暗处延伸。不会再有顾客了，他默默地盘算着。
辛建国整理了那些铝制小盘，收拾了掉落的菜叶，把没卖掉的鸡肉装进塑料袋，把锅里的油重新装入塑料桶中。做完这些，他一股脑儿地把这些东西放进小推车的下层抽屉里。
他把小推车推回家，车轮子滚动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发出“嗒嗒嗒”的巨大响声，这响声划破了无人街道的空寂。
细心的你肯定已经猜到辛建国是做什么工作的了，没错，他是个炸串兼做肉夹馍的老头，每日下午四点出摊，午夜十二点收摊回家。十年了，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已经嵌入他的神经系统，指挥着他的日常活动。
他不像别的商贩，看到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学校、医院的门口从来不会见到他的身影。他有固定的摊位——新文化家园东门口的一个花坛边。一年四季，无论是刮风还是下冰雹，他始终都在那个地方。食客适应了他的作息规律后，都爱到他这里来。
下雨天摊位少，午夜十二点时更是所剩无几。云淡风轻的他，反而生意红火。
进了家门，辛建国并不急于躺下，他还将小推车反复擦洗，直到小推车有了银质般的光泽。之后进入厨房，给自己炒了个菜，喝了两盅酒，喝到微醺时他的酒糟鼻更红了，隐藏在稀疏毛发下的头皮也更显光滑。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定格在屋内的一角，蜷缩在矮桌旁的辛建国像一只长条冬瓜，自斟自饮。今天不同往日，辛建国给自己的酒杯又满上了，对着墙上的全家福仰头干了一杯，再一杯，又一杯，辛建国到后来也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最后歪倒在一把残破不堪的藤椅上，头靠在藤椅编圈旁，嘴巴里不时发出“呼呼呼”的喘气声，像不断煮着一锅开水。
“小兔崽子，你给我回来……”辛建国是被隔壁的打骂声吵醒的。他做了个好梦，一个特别好的梦，一个甚至可以让他泪流满面的梦，可这梦戛然而止，像突然被打碎的玻璃一样，刺得他心脏慌慌地疼。
他爬起身来，想找出这个肇事者，透过窗格，他看见一个小妇女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向大门外，由于激动还不时跳两下。辛建国看不见她的脸，只见横飞的唾沫呈颗粒状飘浮着，被白亮的日光暴露在空气中。
又是这对母子！辛建国摇摇头。这对冤家一样的母子刚搬来不久，几乎是天天上演这样的戏码。辛建国打开门，擦身走过小妇女身边，向大门外看去：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小妇女瞥了他一眼，说：“关你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小妇女穿着一件粉色的睡衣，领口的蕾丝看起来被浆洗过多次，与衣服的主体已然分离，挂在胸前。没穿胸罩的乳房坍塌下来，扁塌的形状在这种柔软的衣料质地下，隐约可见。
辛建国移开目光，走出门外。他有晨练的习惯，每日都沿着青砖路跑步然后转向一条岔开的砂石路。跑完辛建国拉伸韧带，做着扩胸运动。尘土在他身后飞扬，一如他的心情。
青草与泥土混合起来的气味，令他在小河边停留了一会儿。他捡起一块削平的石头，斜着脑袋，向河面侧飞过去，小石块点了一下河面后向对岸飘去。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芦苇丛中漏出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个男孩钻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铲，是类似于养花草的小铲子。男孩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脸庞肉嘟嘟的，一双大眼睛闪着光。身上的条纹 T恤领口被撑大了，有一边只见浑圆的肩头露在外面，脸上有一条泥土抹过的痕迹，因没擦干净，已经起了硬疙瘩叮在脸上。
男孩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也学着辛建国的样子，斜歪着头，拉长胳膊向后伸展，最后手腕用力甩出去。只听“咚”的一声，石头沉入河底。湖面荡开的涟漪，像被风吹开的褶皱，瞬间又被抚平了。
“哈哈哈。小鬼，就这点本事？”辛建国笑得眼睛和眉毛揉成了一团。
男孩的脸唰地红了，白了他一眼，拔腿就跑。
“别走嘛，我来教你好了。”辛建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谁稀罕！”男孩回身，还不忘向辛建国的方向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