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白鞋 三
今晚辛建国只喝了一杯酒就躺倒在床上了。他喜欢睡觉前把白天发生的事在脑子里梳理一遍，这是他以前工作时养成的习惯。医生的工作绝不允许他有半点差池。
他的睡眠很浅，一点声音都会把他惊醒，而无尽的困意把他往睡眠里拖拽。他的眼睛眨巴眨巴，刚要闭合时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响动声从床底发出，那声音像是猫蹭在身上般柔软，从床板下传递过来，隔着一层木板，在他脊背处慢慢飘荡。
他借着窗帘一条缝隙漏进来的光亮，看见一个小身板由一团黑影逐渐拉伸变长，直到站立起来。细长的斜线在他脚底消失了，让他又重新融入黑暗。那黑影立马回身朝辛建国望了望。辛建国在他回首的一瞬间及时闭上了眼睛，避免了眼神的碰撞。黑影停下不动了，辛建国觉得这一刻时间在裂变，由一秒变成两秒、四秒、八秒、十六秒……无限扩充，异常缓慢。这时屋子里安静极了，辛建国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黑暗中，辛建国均匀的呼吸声让站立的黑影终于放了心。黑影非常慢、非常轻地走到辛建国的床头，把辛建国的裤子拿起来，手伸进裤袋里摸了半天，发现除了一串钥匙，别的什么也没有，又伸向衣服的口袋，依然空空如也。
他失望地把裤子放回床架上，又在上面放了几件衣服，看起来像是从来没动过的样子。辛建国只听到钥匙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心里暗笑：臭小子，跟我玩儿，还嫩着呢。他强压下欲一纵而起抓他个现行的冲动，心想看看这黑影想玩什么花样。
当黑影确定自己并没有惊动辛建国后，他轻手轻脚地穿过房间，走到放小推车的外间。
辛建国先是眼睛眯着一条缝看着这个黑影慢慢打开小推车的门，翻弄着袋子，把这些袋子一一放在地上后又去开抽屉。辛建国现在是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小推车里，好像并没有他要找的东西。辛建国发现小黑影似乎有些气急败坏，拿起手推车上的什么东西，对着袋子猛一阵乱戳、乱剪。辛建国沉住气，依然不动声色。
可能是发泄完了，黑影又站起来，向卧室走去。辛建国有些紧张了，他怕这小东西手里拿着什么利器向他撒火。辛建国翻了个身，右腿撑在前方，做出蜷缩状。这动作突然吓得黑影跳了一下，卡在喉咙里的声音“咕噜”一声，还未来得及蹦出来就被捂住嘴巴，像突然被割断的细线般弹了一下。辛建国重新打起呼噜，黑影又渐渐恢复了先前的无畏，走到床头，摸出那把钥匙。
辛建国像沉睡时那样沉稳地呼吸着，只有眼睛始终盯着、斜睨着黑影。小鬼拿着那串钥匙一一投试，想要打开墙角处的一个柜子。
看来这小子早就侦查过了，辛建国在心里嘀咕着。他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耐心了，惊讶于自己的容忍。他记得自己曾经都不带怕地徒手与小偷搏斗，把小偷从他新买的自行车上一脚踹下，将小偷的双手反剪于身后，像包粽子似的锁住了他。
是的，现在他却有些怕了，那扇橱门像潘多拉的盒子，忧伤、悲痛、伤心、孤独、伤害、痛苦、后悔等多种情绪在橱门里孕育、发酵、慢慢壮大，形成一块心病压在辛建国的胸口上。每年他也只打开这橱柜一次，来缅怀过去。前不久，就是那孩子哭泣的那晚，他才打开这盒子一次。他真想跳起来告诉那孩子：“不要打开，那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真的没有，不要去打开，不要打开，不要打开……”
只听见“咯哒”一声，锁被打开了。两扇木质橱门，像个突然松懈下来站立不稳的人耷拉着垂下来的两只手，斜立在两边。黑影惊诧地看着里面的东西，毛孔都竖起来了，心想：诡谲，太诡异了。小白鞋，大大小小的小白鞋，被整齐地排放在橱柜隔板上。他吓得倒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把橱门关上，也没来得及把钥匙放回原处，就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