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市趸买,扒皮缠身

少年好似打了鸡血那般努力。

手里的锤子一刻不曾松懈,仿佛要把过往的愤懑都发泄在铁块上。

这些铁块真就和黏土一样柔软!

只要稍微一使劲,铁石就能变成我想要的形状。

铭文上所述的控火有方就更加直观。

火焰的温度在周锐眼中变化为具体的数值。

什么时候送风,什么时候夹钢,他都相当的清楚。

而且自己的身子在锤炼过程中仿佛和锤子本身融为了一体。

手腕根本感受不到铁砧反馈的力量。

此刻的周锐敢称自己是欧冶子附体,打铁的速度堪称神速。

不出一个上午,周锐和叔父合力完成了六把手斧。

翻开炭灰,铁斧身上俨然银镜一般平滑,不见一点裂痕。

只要在打磨之后装上木柄,一把价值两百文的手斧就做好了。

“锐儿,你先去歇息吧。组装的活计交给我得了。”

哪怕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

一想到自己劳动之后的回报。

周锐的身子马上充满了干劲。

要不是叔父非得让他多吃两碗饭,他还真想一天内用完这些铁料。

这岭南县的铁匠少说有四百人,其中郭氏铁坊占了一半。

不过他们大多数时候只接官家和地方豪绅的大订单。

像周锐这样的闲散铁匠平日里也就是找些零碎的小订单糊口。

市面上的斧子那么多,不差周锐打出的几把。

他想要从一众铁匠中脱颖而出,就只能依托于自身的技艺。

要是能打出名头,在匠人的圈子里有好口碑,日后自然会有人上门定制铁器。

铁匠上升的渠道并不多。

要么攀上官家的关系,成为军工坊的总工头。

要么被镖局或武馆看上,为武者定制刀剑。

江南地区的铁匠每隔几年就可以参加一次测试。

根据测试的结果,行会的人会把铁匠分为不同的等级。

正冶以上的铁匠大多数会被招去做贵族御用的刀匠。

也有些铁匠自成一派,专为江湖上的侠客,小仙打造各式各样的兵器。

这对于周锐而言还是太过遥远。

他连行会在册的会员都算不上。

自然没有机会大展身手,前往更高的领域。

这么想来,似乎光有一身技艺还不够。

只有被体制认可,个人才有上升的空间。

这个方面上,似乎哪个世界都没多大的区别。

周锐快速解决掉碗里的残羹剩饭,赶紧回到工作当中。

“对了,叔父您昨日去县上的时候没从牙行那收回款吧?”

少年拭去额头的汗珠,又一把斧头的雏形出现在铁砧上。

“牙行还是老说词,说没那么快找到买家。

回款没那么快到手上。

我们要不多给牙行点佣金。

这帮牙棍指不定把我们的货压在仓库里,不让人买呢。”

牙行有两种销售方式。

一是佣金制,铁匠把铁器送到牙行。

托牙行关系找到买家,成交后抽一部分佣金。

这种利润虽然高,但是牙行为了牟利,往往会以各种名义拖欠货款。

二是收购制,牙行按照固定价格收购铁匠的货物。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来钱快,但是收益也低。

牙行还会看在铁匠急用钱的份上压价。

“实在不行,咱们换家牙行不就是了。

难道偌大的岭南县里,只有徐庆元一家牙行?”

男人无奈的笑了笑。

“天下乌鸦一般黑。

咱们有行会制定价钱的标准。

他们牙行就不能沆瀣一气,欺负咱们小作坊吗?

你的手艺虽然精炼,但是缺乏见识。

可得上点心,别被城里的坏人诓骗了。”

周锐心中虽是不服,可叔父说的也无不道理。

他前世乃是傻白甜的大学生,足以与小孩老人并列的三大好骗群体。

要是识人也能像这门手艺一样,可以通过努力精进就好了。

“叔父,咱家缺乏现钱。

要不把昨天和今日上午打出的铁器卖了。

换些现钱,买铁料和米粮。

从长计议今后的事情。”

周启文之后被征去做徭役,其中消耗的铁料也要自己购买。

手中若无几两碎银,还真不好挺过这段时日。

“也是,家里余粮都快见底。

昨日要不是在官铁司那磨了好久的嘴皮。

回来的时候就顺便买些米粮了。”

周启文本想动身去县上,谁知周锐先一步把箩筐背起来了。

“叔父,这事放心交给我吧。

早些日子与牙行的人打交道。

也好锻炼我的人情世故。”

话音刚落周锐背着一箩筐铁器就踏出了家门。

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周启文的心里五味杂陈。

……

岭南县被一条沙河从中劈开。

顺着河道一直走下去便能抵达码头。

越是靠近海边,城镇的建筑就越是富庶。

这里有句俗语:“宁要河东一张床,不要河西一间房。”

只有穿过河西的旧宅区,才能看见青砖黛瓦的街市。

牙行就落座在港口的不远处。

铁炉坊的招牌下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

满是前来牙行做买卖的生意人。

老远就有同行瞥见了周锐那沾着煤灰的脸。

“那不是周锐吗?昨天他叔父就来牙行讨要回款,今天又来。”

“我今早才看见他们去陈二爷那。愁眉苦脸的,他家怕是无铁料可打了。”

“他们要是早些入了行会,也不至于总是被官铁司的人刁难。”

“你说的倒轻巧,十两会费不谈,他家还是外地的,柱首收不收都不好说。”

行会向来不待见外地的铁匠。

不过周家在他们的印象里一直是靠打些便宜的粗制铁器勉强过活。

别说竞争了,连从他们嘴角里讨食都算不上。

帮助虽然谈不上,也没必要欺侮周家。

周锐听到同行的闲言碎语,并未放在心上。

铁匠靠手艺说话,既然口舌占据不了高地,那就用能力让他们折服。

少年步入专卖铁器的商行,里头人满为患,。

在柜台前杵了许久。忙碌的牙头才从工作中抽身,来到周锐面前。

“哎呀,是周启文的侄子周锐啊。

昨儿就和你叔父说过了。

这时节农具消耗多,可供货的也多。

回款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你手上。改日再来吧。”

此人身形高瘦,眼窝深邃,脸颊内陷,像是个吸人阳气的活尸。

他就是牙行的负责人,余庆元。

“还是说你们铺子眼下无铁可用。

急需银两周转不成?”

放贷的有时候比你还清楚你的情况。

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这帮敲骨吸髓的商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要不是见周家有机会成了他下一个祸害的对象。

徐庆元才不会亲自面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铁匠。

看着那人贼兮兮的笑容,周锐心里就来气。

“不是,我是来卖铁器的。”

余庆元一时皱起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

周启文上次带来的铁器都被他压在仓库里头吃灰。

没想到他还敢打新的铁器来卖。

反正周锐的家底所剩无几,只要买不起官铁,没有现钱周转。

被他夺下铁匠铺就是早晚的事!

“卖铁器啊。

好说好说,那就老样子。

把铁器放在我这,代销抽佣是吧?”

周锐摇摇头,他很清楚对方的手段。

与其等着那虚无缥缈的回款到手上,还不如趁早套现,以解燃眉之急。

“我急用钱,还请徐老板直接收购我的铁器吧。”

徐庆元暗地里笑道,不管这小子用哪种方式销售。

牙行都有办法从他的身上剥层皮下来!

哪怕周锐能套出现钱,也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

“好!那么按照惯例,先验货,再议价!”

徐扒皮从业二十年,他鸡蛋里挑骨头的功夫可不是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