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验货几个字,在场的人不自觉的吞咽了口水。
仿佛接下来接受考验的是他们自己。
凡是在东市做过生意的人。
都听说过徐庆元雁过拔毛,人过留财的大名。
虽说律法里说了,验货失误如果导致了货物的损坏。
官府可以依法笞五十负责的牙人。
可徐元庆家大业大,连衙役都被他收买。
他自然有底气无视律法。
不少工匠都曾被他刁难,底层劳动者对他积怨已久。
直到行会力量逐步壮大,徐庆元才不敢欺负匠行的人。
要不是徐庆元的人脉广,货物在他这脱手快。
绝大部分的工匠都不会选择他家作中介。
只可惜周锐倒霉就倒霉在碰上这个茬了。
牙行的负责人亲自来验货,明眼人都看出来为的是什么。
同行摇摇头,心想着周家怕是被这徐庆元吃定了。
脸色形似骷髅的男人伸手取来一把锤子。
按照江南的标准,铁器的好坏只要三锤就能见分晓。
周锐把打好的镰刀的斧头放在柜台上,任凭对方检验。
徐庆元算是看出这小子的底气是从何而来的了。
铁器的色泽均匀,一眼看去就知道水准在中等以上。
但是在他的手下,可就没有好货一词。
只见徐庆元逐一敲过眼前的器物。
清脆的声响顿时盖过了店内嘈杂的交谈声。
懂行的匠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周锐和徐庆元二人。
好似在观望一场激烈的战斗。
谁知徐扒皮对准刀刃就是一记猛锤!
他明知刃口刚硬,还非要重击,无非是为了铁器破相。
好使周锐拿到别的牙行都卖不出去。
同行们不禁为周锐捏了一把汗。
然而镰刀和手斧上也只是留下了一道浅痕。
徐扒皮一连试了十几把铁器,都得到了相同的结果。
反倒是他自己的脸因为用力,涨得跟西红柿似的。
“徐老板,这批铁器您可满意吧?
刀斧无一卷刃,声音清亮悠长。
这在市面也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好货了。”
少年见自己的铁器经受住了考验,底气立马就上来了。
“镰刀是好器物。
对于镰刀,我们牙行愿意以七十五文每把收购。
这在散户的收购价里也算的高了。”
徐元庆深知此刻不少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店里若是外行的居多倒还好糊弄。
可今儿在场的都是大铁铺的老师傅。
要是在这里以质量说事来压价,怕是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同行也有些惊讶。
没想到那个落魄的周家也打得出堪称万年牢的器物了。
“周启文难道开窍了?在徐庆元的嘴里也能说出好这个字?”
“铁匠哪有开窍这一说法。这行向来是独门技法,父辈相传。”
“他家祖上好像是外地的刀匠。有这绝活干嘛不早点拿出来?”
行会的匠人顿时就改变了以往对周家的看法。
有的人甚至觉得此子不除,日后必成祸患。
“至于那些斧子和柴刀嘛,东西虽好,但用量也少。
只有大船厂的匠人才舍得购买。
一百二十文是我们能给出最高的单价了。”
周锐算是看出来了。
徐扒皮知道镰刀的利润不多,所以才给高价收购。
而对于溢价颇高的斧头则想法设法压价。
为的还是减少周家手里的现钱,让他不得不去借高利贷。
少年本想讲价,谁知一个洪亮的嗓音夺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徐庆元见到对方后,脸色更是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哟,徐老板!
许久不见,怎么今儿你不贩剑,改买卖刀斧了啊?”
说话的人周锐不曾见过。
那人身材高大,四肢粗壮,像是个练家子。
“我说怎么坐在屋里就能闻到一股臭味。
原来是贾老板你来了。
也不知是什么风把你这种贵客请来。”
周锐被夹在这二人中间,从别人的窃窃私语中听出了贾老板的身份。
此人叫做贾文在,原来他就是前些日子从北方来的商行老板。
他初来乍到,底下新开产业就能带动铁匠营的生意,可见阔度非凡。
贾文在大步走入店铺,客人纷纷退居两侧,生怕被二人的交锋波及。
“怎么,我就不能来关顾一下同行的生意?
鄙人早就有所耳闻徐老板牙行标准的严苛。
今日算是有幸见着了。
不过此等精工在徐老板的这也只开出了次品的价格。
着实是有些浪费师傅的手艺了。
不如等我的铁器行开张,再讨论收买的事宜?”
此话一出徐庆元是彻底坐不住了,直接破口大骂。
“你这个杀千刀的外地佬!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抢生意的!
别以为你家有钱就能在岭南县横着走。
就算是行主来了,也不能坏了规矩!”
岭南县总共有十二商行,和铁匠一样。
他们也有自己的行会和各种规矩。
贾文在并不害怕对方的威胁,只是云淡风轻的拍了拍胸前的唾沫星子。
他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不会把事情上升到商行之间的冲突。
“在岭南,最没资格讲规矩的就是你!
三番五次仗势压价暂且不论。
打着大铁坊的名号,以次充好,把次品卖给别人怎么说?”
只见贾老板把一块断成两截的马蹄铁拍在桌上。
要不是这块马蹄铁害得他家的马折了腿,不然他也不至于公然挑衅徐元庆。
“这就是从你这买的蹄铁。
也不知是师傅们的手艺不过关。
还是你的眼神不好,竟然让这种次品流通到了市面上。
把自己的铁器托给这种人售卖。
怕不是亲手砸了自己的招牌!”
徐扒皮或许不怕官衙的处罚。
可这事要是被捅到会首那里去,让行会得知了自己贩卖伪劣货物。
搞不好他家会被行会点名,逐出行圈。
徐元庆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自知告状不占理,也只好把怒火压在心底。
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贾老板已无心继续与之纠缠。
牙行能做的起来全凭两个字:口碑。
铁器这行做的一直是买方生意。
所以拥有诸多销路的徐元庆才敢狠狠的从中抽水。
贾文在今儿为的是砸对方的招牌,挤兑徐元庆的市场。
民间的商战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有的同行相争还会让彪形大汉在店内坐着不走,愣是让买家不敢入内。
相较于那种阴险招数,贾老板的行径也算得上是光明磊落了。
贾老板唱着勾栏小曲,大摇大摆的从店里离开。
店内一时间七嘴八舌,聒噪不已。
不管是客人还是铁匠,都参与到了对于徐元庆的声讨中。
旁观许久的周锐总算是等来了自己入场的时机。
“徐老板,肯定是有人看走眼了,不小心把次品当作好货卖给了您。”
徐元庆立马接过周锐给的台阶说了下去。
“对啊!十里八乡谁人不知道铁炉坊卖的都是上好的铁器。
店内人多眼杂,总有几个不认真的伙计看走眼。
让些许次品流通在市面上,实属我的管理不当!
我向大家保证,今后绝不可能出现以次充好的现象。”
纵使给徐元庆十个嘴巴,也说不过店内的众人。
口说无凭,可那残次的马蹄铁大家都看在了眼里。
而且他这套说辞只给了买家保证。
那些被他压价收购的铁匠还没消气呢。
周锐心想,徐扒皮的大势已去,不得狠狠的坑他一笔?
赶忙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徐老板您的眼神可比底下伙计好使多了。
我这些上好的手斧,一把才能在这卖到一百二十钱。
想必是徐老板一时糊涂,而不是您自己没眼力。
看不出器物的价值吧?”
周锐巧妙的把刀斧的定价与徐扒皮的专业绑定在一起。
如果铁炉坊的专业度真的没问题。
又怎么会给出这么低的价格收购铁器呢?
徐庆元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突然发觉自己着了这小子的道。
店内的铁匠既是为周锐,也是为自己打抱不平。
如果那把手斧只值几个钱。
其他人打制的刀具的收购价怕是要更加低了。
“对呀,铁炉坊的牙人怎么连器物的好赖都看不出来?”
徐扒皮骑虎难下,他要是不给出一个合适的收购价格。
这铁炉坊今后都没脸开张了。
“一把一百八十文!我全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