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彭城刘氏

“并宗?”刘距霍然起身,腰间玉带扣碰撞出清响,“与何族并宗?”

自永嘉之乱后,南迁士族为在江南立足,整合政治资源,同姓并宗之事屡见不鲜,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龙亢桓氏与谯国桓氏并宗案。

龙亢桓氏得了谯国桓氏的名声,谯国桓氏也享受到了龙亢桓氏的势力。

而刘氏多为汉室宗亲,在并宗一事上天然便有优势,其中并宗案例也是不少。

牛七将酒坛重重顿在案上,浊酒溅出的飞沫在烛火下凝成金红的珠串。

“刘老弟可还记得,广陵城里可还有一支彭城刘氏的分支?”

彭城刘氏?

刘距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三十年前的彭城刘氏,也曾显赫一时,其代表人物刘隗做事中郎时,谁他都敢参上一本,有“弹奏不畏强御”的美誉,为晋元帝心腹。

本来彭城刘氏应该在刘隗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可惜,他们也碰上了王敦。

或者说,晋元帝扶持刘隗,本来就是为了对付王敦的。

刘隗被晋元帝拜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军事。

然后彭城刘氏被揍的很惨。

王敦造反的口号之一,便是讨伐刘隗。

建康城破之时,刘隗携家眷北逃,归前赵石勒麾下,任太子太傅,最终病死于前赵。

彭城刘氏的赫赫荣光也被碾碎一地。

后来石虎身死,北方大乱,刘隗之孙刘波于永和五年南归晋朝,这彭城刘氏才算是重新回到了东晋的政治舞台。

但三十年物是人非,当年彭城刘氏的政治遗产,早已在数度更换的东晋朝堂上被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刘隗之孙刘波如今不过是个襄城太守,“刘距捻着颔下略微斑白的胡须,“他们拿什么与我高平刘氏并宗?“

牛七忽然低笑出声,刀疤牵扯得右眼微眯:

“刘老弟这话就不对了吧,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彭城刘氏底蕴深厚,人才辈出。你高平刘氏虽为汉室宗亲,但血脉偏远,底蕴浅薄,就连现在的士族身份都是永嘉南渡后才争取来的,在许多士族眼中,几乎与寒门无异。“

他倾身向前,烛火将二人的影子叠印在身后的屏风上。

“明明是你高平刘氏需要彭城刘氏的这杆大旗才对。”

刘距脸色一囧,本想装一下的,但没想到自家这老哥说话这么不客气。

“这话是王家公子教老哥你说的?”

牛七此话确实不假,刘距这高平刘氏的名号,本就是生拉硬扯来的,而且扯了半天,也只能扯到了区区一个高平侯身上,与彭城刘氏传承有序的楚交王楚嚣王血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自家能并入彭城刘氏,门第提升,这在当今时代,好处无穷。

但是这种件事毕竟事关一族宗法,可不是二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办成的。

刘距扶着下巴上的胡须,为难道:

“这彭城刘氏愿意并宗吗?”

牛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

“彭城刘氏本是绥舆里、丛亭里四支刘氏宗亲合并而来,论起并宗之道,他们才是行家里手。“

西晋时期,彭城有四大刘氏家族,分别为绥舆里、丛亭里、安上里和吕县四支,其中丛亭里刘氏承自楚孝王刘嚣,另外三支承自楚元王刘交。

后来南迁之后,四支合并为一支,才有了如今的彭城刘氏。

“可宗法大礼......“刘距的声音还是有些犹豫。

“宗法?“牛七抄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的刀疤沟壑滑落,“世人谁不知道如今的济阴颜氏其实是琅琊颜氏冒认的,当年龙亢桓氏把谯国桓氏的祖坟都重修了,只要能提升门第,哪来那么多讲究?“

他指节叩击着案几,“我家郎君说了,只需你点头,琅琊王氏愿作保人,将彭城刘氏的族谱重新勘定。“

听到这里,刘距才松开被揪的有些散漫的胡须,笑道:“既然如此,这件事还需要王家郎君多多费心了。”

牛七微微一笑,指节在案几上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烛火忽然明灭不定,将二人的影子映在身后屏风上,恍若四十年前陈郡城头并肩而立的剪影。

“自然。”

……

……

更鼓敲过三更,丹徒县尉府的正堂,依旧是灯火通明。

若是往常,县尉刘云之刘大人应该早早就回了卧房,爬进温柔乡之中了。

但今天的刘云之实在是没有心情。

他派方和出去打打听王凝之的动作,却一直未有有用的额消息传回来。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刘云之在堂中来回踱步,靴底将青砖磨得沙沙作响,带起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曳不定。他不禁喃喃:

“怎么还没回来?”

“什么没回来啊?”

一道娇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披着一件玄色长袍的李四娘从外面踱了进来。

她指尖捻着鬓角碎发,眼波在烛火下泛着水光,略施着淡妆、微微翘起的眉角带着一丝埋怨。

“刘郎都好几日没找过妾身了,莫不是厌倦妾身的身子。”

好几日?

刘云之皱了皱眉。

不过才两日而已,这骚蹄子就这般心急。

现在的刘云之只感到厌烦。

李四娘看到刘云之这般脸色,心中暗叫不妙,她银牙一咬,款款上前,贴上了刘云之的胸膛,玄色长袍微微敞开,其下竟然只穿着一件素色的两档。

“刘郎,你这两天可是有心事?”

刘云之嘴角挂上一抹冷笑,他一把捏住李四娘双颊,戏谑道:

“为人泼辣的李四娘,还有这般体贴人的时候?还有,莫叫我刘郎,听着恶心。”

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贱妇,怎敢在他刘云之面前做作?

酒气混合着熏香的甜腻扑面而来,李四娘被捏的双颊发疼,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把衣服穿好,滚。下次再穿成这样就出来,我就把你送去雨春馆。”

雨春馆乃刘云之手下最大的青楼,也是丹徒最负盛名的青楼之一。

刘云之随意将李四娘甩开,抓起桌上凉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青瓷盏被捏得咯咯作响。

李四娘听到了雨春馆的名头,眼底划过一丝深深地恐惧,赶忙从地上爬起,匆匆告辞离去。

正出门时,与迎面过来的方和正好撞上,方和冷冷扫了这个妇人一眼,便径直进了大堂。

见到方和进来了,刘云之赶忙起身上问道:

“那王凝之可有消息了?”

方和摇了摇头。

“没有,王凝之今日一直在县寺之中,未作他举,县寺其他人也未见任何动作。”

“未作他举?“

刘云之猛地踹翻身前矮几,瓷盏破碎,果品滚了一地。他想起前日掷出的那六百钱月俸,想起丹徒四姓凑出的十万钱,如今王凝之不做他举,他这些钱岂不是泥牛入海?

“他在等什么?“

这么花钱,刘云之撑不了多久的。

得快点让那王凝之滚蛋。

方和垂首不语,却见刘云之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正堂中显得格外诡异。“既然他要装聋作哑,那便逼他开口。“

刘云之的眼神逐渐阴狠。

“明日发出告示,说朱刚那厮死前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