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广陵相位

“琅琊王氏?”刘距听了汇报,摩挲着案头的青铜镇纸,沉声问道:“可有凭证?”

那仆役点了点头,躬身将一个玉佩递上。

那枚羊脂玉双鱼佩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鱼眼处一点墨色浑然天成。

刘距当了数年的广陵相,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仔细甄别了片刻之后,刘距慌忙道:

“快把人请进来。”

“是。”

无论这琅琊王氏是敌是友,此时的刘距,都万万不能怠慢。

仆役领着一个黑袍遮面的男子走了进来,刘距眼神一凝,觉得此人身形有几分眼熟,他试探道:

“阁下身为琅琊王氏信使,何故藏头遮面?”

黑袍人扯下帽兜,刀疤如虬结的古藤盘踞在右颊,狰狞面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他抱拳一礼,嗓音沙哑阴冷的仿佛裹着北地风沙的粗粝。

“草民琅琊王氏家奴牛七,见过刘府君。”

“牛大哥!”

刘距的眼睛骤然睁大,恰似真见了鬼一般,其骤然扬高的声调中惊喜交加。

“你这老匹夫,竟还活着!”

牛七此时也咧嘴摆出一个难看的笑。

“哈哈哈,你刘府君都活的好好的,我牛七怎么会死?”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当牛七听见广陵相名为刘距之时,便已经有了几分猜测,这也是王凝之为何放心让他一个如此长相的人出使的缘由。

骤然看到故人,再加上连日的压力无处宣泄,刘距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可莫要谈什么府君不府君的,小弟这条命都是你救的,牛大哥你永远都是我大哥。都是当年你我陈郡一别,我还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了呐。”

牛七的语气中也颇多感慨。

“哈哈哈,没想到我牛七有朝一日还能回到江北,还能见到你小子。”

四十年前陈郡战场,二人一个是琅琊王氏的部曲督,一个是流民军的一名军侯,曾并肩作战月余,掩护三万流民南下过淮。

如今一个依旧是琅琊王氏的家臣,另一个则一跃成为是三州治所的父母官,唯有彼此掌心的厚茧和身上的疤痕,仍记着二人曾经一起经历过的血与火。

“来人呐,上酒。”刘距大喝一声,“牛大哥,今日咱哥俩不醉不归。”

“好。”牛七笑呵呵的道,“也让咱看看你这些年的酒量有没有长进。”

不出片刻,北地特有的卤牛肉与陈酿浊酒的香气在堂中逐渐弥漫。

牛七对着酒坛豪饮一口,又砸吧砸吧嘴,发出一声舒畅的长叹。

“还是这口对味啊,比江左那些娘们唧唧的清酒畅快多了。”

“确实。”刘距也是豪气干云道:“平日里与那些士族名门宴饮,俺总是觉得不过瘾,这不,自酿了几坛浊酒,今日正好拿出来招呼牛大哥。”

刘距情绪上头,就连多年不用的自称“俺”都说了出来。

牛七将酒坛一手提起。

“喝!”

“喝!”

二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距夹起一筷脆生生的猪耳朵,咀嚼了片刻之后,才突然沉声问道:

“牛大哥此次前来,怕不是和小弟叙旧这么简单吧?”

烛芯“噼啪”爆响,牛七的笑容敛去几分。

他想起自己临行前郎君的交代,沉吟须臾之后,才道:

“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我确实有事拜托。”

刘距眉毛一拧,佯装怒道:

“牛大哥这么说不就生分,有什么,与小弟但说无妨。”

牛七瞧着刘距模样,压低声音道:

“你可知我现在在谁手下做事?”

刘距思索着以前听到过的消息。

“不是在琅琊王氏王右军手下做事吗?俺记得当年你就说过,你是在护送什么二郎君来着,后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原来是淮南太守王旷王世弘家的二郎君,他还娶了咱郗大帅家的璿娘子。”

“哈哈哈。”牛七呵呵一笑,“说起来还有些怪,如今我还是在二郎君手下,不过不是当年那个二郎君,而是二郎君家的二郎君。”

这话说着有些绕口,但是刘距却是听得明白。

不过,

“这与现在这些有何关系?”

牛七放下酒坛,也操了一口酱牛肉,漫不经心道:

“我家郎君天资聪颖,如今任职丹徒县令。”

丹徒?刘距骤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瞳孔一缩。

“莫不是刘云之那小子为难了王家郎君?”

又一深想,刘距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问道:

“王家郎君上任丹徒多久了?”

牛七掐着手算了一下。

“得有个五六天了吧?”

“刘云之这个好小子!”刘距心中怒火陡生,“这般大事,竟然不告知于我,今日若不是牛老哥前来,我怕是要着了这小子的道!等着,牛大哥。我这就修书一封,让那小子回来。”

刘云之想的什么,刘距还能不知道吗?

不就是想自己早早退下这广陵相之位,好搬去丹徒,任其摆布。

“诶,慢着。”牛七伸手拦下刘距,“若是你将那刘云之叫回来,你高平刘氏的后路怎么办?”

“嗯?”刘距眼神疑惑,“牛大哥此话怎讲?”

牛七笑道:

“我家郎君是厚道人,知道你高平刘氏的难处,自然不能只让你们白白放弃大好基业,特意派我来为你解忧。”

“为我解忧?”刘距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大喜,“王家公子莫非要帮我稳住这位置不成?”

有了琅琊王氏的帮助,刘距有把握继续在广陵相的位置上苟一段时间。

“非也。”牛七神秘一笑,“我家郎君说了,若是你还想在广陵相的位置上待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但你高平刘氏现在主要的问题是青黄不接,就是你能在这广陵相的位置上再呆上几年,又有何用?”

刘距一惊,没想到自家辛苦遮掩的窘迫在琅琊王氏眼中竟然这般清晰明了。

他点了点头,

“确实是此理。敢问王公子如何为我解忧?”

牛七想着临走时王凝之对自己的交代,缓缓言道:

“郎君临行时,曾与我言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牛七竖起食指,“按你刘氏旧例,你退下后举族远走,从此退出广陵纷争。”

堂中忽然静得能听见漏壶滴水之声。刘距望着杯中晃动的酒影,长叹一声:

“如此,高平刘氏怕是要湮没于史册了。”

“中策,”牛七的中指缓缓竖起,“琅琊王氏助你稳坐广陵相之位数年,待时局变化再做计较。”

“怕是难。”刘距微微摇头,手中酒液溅在锦袍之上,“刘氏子弟不通经史,不善玄谈,这些年就是将唯一擅长的武学也丢的七七八八。便是硬撑,也不过是釜底游魂。若是强行将一个蠢货扶上高位,怕只会害了我刘氏。”

他抓起酒坛灌了一大口,目光灼灼望向牛七,“牛大哥。莫再卖关子,快说上策!”

牛七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他屈起三根手指,重重叩在案上。

“上策——并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