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洞府终局

碎石如雨,裹挟着未冷的金属熔流从头顶崩塌的穹顶砸落,在遍布粘稠煞能液体的洞府地面上溅起刺鼻的黑烟。幻真回廊全面崩溃带来的空间余震尚未平息,整个洞府遗迹都处于一种缓慢而不可逆的崩解状态。陆离踏过断裂倾斜的巨大金属构件,每一步都踏在翻涌着浑浊气泡的煞能积液之上,脚下发出滋啦作响的灼烧声,但环绕周身的淡青色补天石光幕将这些污浊牢牢隔绝在外。

他面前,是那片区域核心最后的景象——一片被强行撕裂空间后露出的、如同巨大内腔的深邃洞窟。

洞窟底部,是一个直径约十丈的圆形深池。池中并非寻常水源,而是积蓄着一种如同凝固血浆般粘稠诡异的暗红色液体,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煞气、怨念和一种……极其驳杂古老的生命气息。这池水如同活物般缓缓起伏。

而在血池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尊约三丈高的石像。

这石像的材质极其奇特,并非寻常山石玉石,而是某种深青色、表面布满天然原始裂纹的粗糙石材,如同天地初开时最原始的顽石。其雕刻手法也极为简陋粗犷,甚至可以说只是勉强雕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盘膝而坐的姿态模糊不清。唯有石像的头颅部分稍显清晰,但也无口无鼻,只有光秃的头顶和本该是双目的位置,存在着两个深邃得仿佛通往地狱的血色坑洞!此刻,那坑洞深处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剧烈翻腾波动,两只饱含着无法言喻的岁月沧桑、疯狂、怨毒与一丝……贪婪挣扎的血色眼眸,正在艰难地、一寸寸地试图睁开!石像粗糙的表面,无数细微的裂痕如同渴血的脉络,正拼命汲取着下方血池中的暗红液体,发出极其轻微的汩汩吮吸声。

更触目惊心的是,缠绕并贯穿了整个石像的巨大青铜轮盘此刻正疯狂运转!轮盘表面密密麻麻覆盖蠕动的银色符文早已被磨灭大半,露出了下方属于《淬体诀》原本的金色篆文!然而此刻,这些代表着正统天道的文字却黯淡无光,被一股源自石像核心的、带着腐烂气息的灰黑能量强行压制着,并疯狂抽取着这些文字所蕴含的纯正天地道韵,如同给石像内部的怪物输血!同时,这些金色篆文似乎被无数无形的“锁链”捆缚,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延伸进石像心口部位,那正是之前天机公子疯狂攻击陆离的位置!

石像的右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边缘极其不平整的豁口,豁口深处闪烁着不稳定的银光。天机公子本体的残骸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嵌在豁口深处——他只剩下上半身,腰部以下已经和周围的石质融为了一体,如同一个拙劣的镶嵌物。他那俊美的脸上布满了凝固的惊愕和绝望,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青色石质光泽,双眼圆睁,空洞地望向虚无处。大量的、介于银色与石质灰青色之间的“丝线”从石像豁口深处涌出,将他的残骸死死缠住、拉扯着,似乎还在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最后残余的能量和……灵魂波动!

“看到了……么……”百晓生踉跄着跟到陆离身后不远的一处断壁后,望着血池中那如同恐怖心脏的石像和镶嵌其中的天机公子,声音嘶哑颤抖,“那轮盘……那些金色文字……就是真正的《淬体诀》力量之源……但被那东西……强行绑定、当成了复苏的‘胎盘’!天机公子……他所有的重生力量……不过……是这个失败品……被这石像怪物强行催生的……外延触须!”

轰——!

石像眉心那艰难睁开的血眸猛地迸射出一道粘稠的暗红光柱,并非攻击陆离,而是瞬间笼罩并裹挟了豁口中天机公子那凝固的残骸!

“不——!!!”一声充满了极度怨毒、不甘和垂死挣扎的疯狂嘶嚎,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炸响在洞窟内所有生灵的神魂之中!

那是天机公子的意志!尚未彻底湮灭!但此刻的他,已不再是独立的个体,更像是在被石像核心内那个挣扎复苏的古老存在当成了最后一口续命的“补品”强行吞噬!

“吾……乃……时间……执掌……”一个更加古老、沙哑、仿佛两块沉重粗糙的巨岩在亿万年深渊中摩擦般的意念波动,如同觉醒的噩兽,试图驱散天机公子的残魂,碾压着陆离和百晓生的精神,“凡躯……蝼蚁……汝之……道体……献上……”

“它……它在醒来……它在抢夺……”百晓生脸色惨白如纸,被这古老恐怖的意志冲击得几乎昏厥,“抢那半篇……被你……被你净化的……真法!《淬体诀》原本的核心……是唤醒它的……钥匙……也是……克制它的……唯一……命门!”

一切豁然开朗!

天机公子根本不是重生者。他只是一个试验品。一个被这尊深藏地心、同样渴望重生挣脱禁锢的古老残魂,用无数生灵的精血怨念、嫁接篡改的天道法则,强行制造出来的、失败的衍生物!那扭曲的重生能力,不过是这石像尝试脱困的手段复制!他疯狂收集补天石碎片篡改时间线,不是为了自己,根本是为了替这石像挣脱束缚、覆盖世界!那被篡改删减的《淬体诀》,是为了防止有人掌控真法将其克制!而如今真法重见天日,石像感受到了终极威胁,反而要强夺真法力量,完成自己最终的不死蜕变!

陆离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刺穿虚空的寒星!不再需要犹豫!

“母亲…”陆离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在这充斥着两种恐怖意志咆哮的洞窟中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斩断万古的沉凝,“您教的…断…今日斩它!”

轰!

眉心补天石前所未有地爆发出无量青光!那光芒瞬间凝聚,化为一道纯粹由青光构成的、顶天立地的虚影,正是陆离精神所化的自身投影!这投影双手虚握,手中并非柴刀,而是直接凝聚了身后《淬体诀》青铜轮盘上所有重焕光明的金色篆文!尤其是那重新浮现、光芒万丈的四个大字——【引雷入髓】!这四字如同四柄开天之矛,引动整个洞窟的残留法则轰鸣!

陆离本体动了!

他并未跳向血池石像,而是在原地猛地沉腰坐胯,摆开了一个无比原始、无比沉重、如同山间樵夫伐木前的起手式——右足扎根大地(哪怕下面是污浊血池的能量流体),左足虚点前方,左手探出如捉云揽月虚按身前,右手握住的柴刀高高扬起!体内《淬体诀》所有净化后运转到极致的原始道韵,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力外泄,只有纯粹源于生命血肉本身、与补天石修正之力完美共鸣的——斩断万物的厚重气势!

那气势锁定的,正是青铜轮盘上捆缚着金色篆文的最后那些无形“锁链”!是石像与《淬体诀》道源核心之间、那仅存的一丝强行绑定的腐朽链接!

“破!”

喝声如雷!

嗡——嗡——嗡!!

血池核心石像的挣扎达到了极致!那两只睁开的血眸爆发出近乎实质的怨毒光芒!下方池水疯狂旋转,形成巨大的暗红漩涡!石像粗糙的表面急速石化又褪色,仿佛两个恐怖的存在在内部争夺主导权!缠绕天机公子残骸的光束骤然收紧,试图加速吞噬,将其当作最后的炮灰扔向陆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陆离那高举的柴刀,带着沉凝了《淬体诀》所有原始力量、引动了补天石无限修正之光的轨迹,并非势如破竹的光瀑,而是如同一把精准嵌入朽木虫洞的砍刀,沿着冥冥中那一丝无形锁链最核心、最本质的法则连接点——

狠狠斩落!

嗤——!!!

一声仿佛切断宇宙脐带般的、无声却震得整个洞窟乃至天地法则都为之悲鸣的裂响!

缠绕在青铜轮盘金光上的无数无形锁链应声寸断!

轮盘光芒大放!所有黯淡的金色篆文如同解除封印的远古星辰,煌煌金光直冲穹顶!《引雷入髓》四字更是凝结成纯金色的雷霆,顺着青铜轮盘的脉络疯狂灌注、冲击向石像的心口部位!那是正统天道法则的毁灭性反击!

“啊———!!不!吾……计划……万古……吾……”石像内部那古老而怨毒的意志爆发出绝望、不甘、难以置信的尖啸!缠绕天机公子的光束瞬间崩碎成漫天腥臭的粘液!石像胸口处被雷霆刺中的位置,那深青色的粗糙石皮如同燃烧的纸张般片片剥离、焦黑!被强行汲取融合的灰败能量如同烈阳下的浓雾飞速消融!眉心两个巨大血坑中的血色开始急剧黯淡!

“吼——!”

石像猛地站起!不再是盘坐!它的动作僵硬、迟滞,却带着掀翻大地的蛮力!下方大片的血池如同被巨鲸吞吸般涌入血坑!这是它彻底疯狂的垂死挣扎!那石质的双臂高高扬起,并非人形,更像是两根石化的史前巨兽肢体,带着碾压一切、毁灭规则的同归于尽气势,朝着陆离所在的平台和那青光虚影狠狠砸下!它要彻底毁掉这补天石,毁掉这唤醒了天道意志的传承者!用毁灭的混乱覆盖一切!

但晚了!

就在石像双臂砸落的瞬间!

嗡!

陆离头顶那巨大的、凝聚着《淬体诀》所有金篆真文的力量虚影猛地收缩!所有光华疯狂地坍缩!如同亿万金色光流百川归海,瞬间汇聚到陆离高举柴刀的本体手中!这并非加持他的肉身攻击,而是尽数灌入了那柄朴实无华的柴刀之中!

柴刀表面,被岁月磨损的木质刀柄瞬间被纯金覆盖,刻满了游动的古朴雷纹!冰冷的金属刀身被无尽金光包裹,发出龙吟般的震鸣!一股纯粹、厚重、仿佛开天辟地以来最古老的劈开之力,在刀锋之上凝练到了极致!

这是将《淬体诀》正统本源——承载天道意志的“法则之引”与陆离自身所悟、源自劈柴伐木的“斩断之力”进行了超越维度的完美叠合!刀不再是刀,已是法则的载体,是开辟秩序的利刃!

陆离的双目之中,再无一丝波澜,只剩冰冷如万载玄冰般的意志。面对如山石巨兽肢体般砸落、蕴含着腐化崩灭规则的恐怖石臂,他握刀的姿势由沉凝的伐木势,瞬间调整为一次最朴拙也最霸道的——劈柴势!

肩沉!腰拧!臂展如崩弦!手腕下压!

斩!

刀光既出!

无声。

无息。

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冲击波扩散。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到斩破概念的金线!这条金线并非由光芒构成,而是由无穷微缩的净化雷符和最原始的断之法则交织而成!它沿着陆离柴刀下劈的轨迹向前延伸,所过之处,并非物理空间的撕裂,而是“概念”层面的湮灭——腐化规则、污浊煞能、石质巨臂中那挣扎的疯狂意志、试图崩灭周遭的混乱法则……一切不符合那最正统《淬体诀》所承载的秩序与生机的存在,在这条金线触及的瞬间,如同烈阳下的积尘,直接分解、湮灭、化为最本源的虚无!

嗤——!

金色轨迹一闪而过。

那遮天蔽日、带着毁灭威压砸落的庞大石像巨臂,在距离陆离头顶尚有十丈之遥时,动作瞬间定格。随即,从掌心开始,沿着手臂蔓延至肩膀,再到贯穿了庞大石躯躯干的金线轨迹之上,深青色的粗糙石皮迅速褪色、化为惨白!然后如同历经亿万年的风化,无声无息地寸寸瓦解、崩解成无数惨白色的细小粉末!粉末飘散的过程中,又被金线本身散逸的净化之力彻底湮灭于无形!

轰隆!!!

失去双臂和半边躯干的残破石像,如同一座失去根基的巨峰,在惯性下朝着陆离的方向轰然倾倒、崩塌!但这崩塌同样是无声的湮灭!石像的躯干在倒下的过程中,从金线裂口处开始,内部残余的怨毒血光和挣扎的意志如同被强酸泼洒,发出嗤嗤的灼烧哀鸣!大块大块的残躯尚未落地便在空中爆散成齑粉白烟!

“吾……万古之……心……”石像头颅眉心两个巨大血坑中最后一丝挣扎的血光彻底熄灭,徒留深邃虚无的黑洞,那古老怨毒的意念传出最终不甘的意识波动,旋即湮灭。

哗啦啦……轰!!!

漫天石粉如雪崩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下方翻滚沸腾的污秽血池!血池中那浓烈到化不开的煞气、怨念、驳杂生命精元,在纯净的湮灭金粉与残留天道法则雷霆(来自《引雷入髓》)的双重冲击下,如同热汤沃雪,翻滚着、发出刺耳的嗤嗤声,化为大股大股散发恶臭的黑烟升腾而起!整个洞窟底部的空间,被这场覆盖一切的“净化之雪”和腾起的污浊浓烟所彻底笼罩!

嗡!

一声无比满足且带着解脱般颤音的嗡鸣,从陆离掌心响起!

那柄沐浴在无尽金光中的柴刀光芒骤然内敛,刀身恢复成原本朴实无华的模样,只是那木质的刀柄颜色似乎更加温润深沉了一些。同时,悬于陆离眉心的补天石自动浮现而出。石体上,那七道原本被青辉连接填补的裂痕核心处,剩余的三道细小裂口如同被无形之手抚过,同时闭合!

嗡!嗡!嗡!嗡!嗡!嗡!嗡!

七声如同星河诞生般恢弘的嗡鸣接连响彻!补天石青光大盛!瞬间悬停在陆离头顶三尺高处!温润柔和的青辉如纱幕般垂落,形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守护光罩!

青光如水,将弥漫的粉尘与污秽的毒烟隔绝在外,形成一个三丈方圆的净土。尘埃和剧毒的浓烟在光罩外翻涌、沉降,如同黑色的沙尘暴拍打透明的晶壁,发出沉闷的呜咽。

陆离站在原地,手中柴刀轻轻垂落,刀尖点地。体内奔涌的《淬体诀》道韵在经历方才那开天辟地般的一斩后,并未疲惫,反而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河道,奔流得更加纯净顺畅。他抬起眼帘,目光越过正在缓缓落定的烟尘黑雾,看向那片被厚重“净化之雪”覆盖的区域。

血池消失了。那邪恶粘稠的暗红液体,连同池底沉积的无数骸骨渣滓和怨念残魂,都被湮灭金粉和天道余威涤荡一空,只剩下一大片铺满洁白细密粉末的凹陷平地,以及平地上方静静悬浮的一物——

那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表面流淌着温润青光的碎片。它安静地悬浮在那片白粉之上,散发着柔和却坚定不移的光芒,与陆离头顶补天石的光芒交相辉映。这光芒纯净、内敛,似乎蕴含着修补时空、重塑秩序的终极伟力。这是天机阁最后一块缺失的核心!

嗡!

头顶的补天石发出一阵欢欣而渴切的轻微震动,七道青色光流如同藤蔓般垂落,温柔却迫不及待地缠绕向那悬浮的碎片,要将它接引、回归本体。七合一的补天石,将是镇压这方天地时空、逆转乱局真正的基石!

百晓生挣扎着从断壁后爬起,依靠在冰冷的金属断口上,望着那悬浮的碎片和笼罩在圣洁青光中的陆离,疲惫至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眼神却复杂难明。

陆离抬起手,并未立刻去触碰那碎片。他的目光穿透逐渐变得稀薄的烟尘,落在悬浮碎片正下方的位置——那片白色湮灭粉末铺就的“雪地”中心。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根深青色、毫不起眼的物体,斜斜地插在雪白的粉末之中。它只有手指粗细,两寸长短,表面布满原始裂纹的粗糙纹理,边缘还带着被强行撕裂的断茬——赫然是那尊诡异石像眉心,那两个深不见底的血色坑洞之间,残留的一小截石质“眉骨”。

此刻,这截小小的眉骨静静地插在白粉之中,再无半分邪异气息,只是散发着古老而纯粹的厚重质感,如同亿万年前初生大地时就存在的基石。一缕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青色烟絮,如同最温顺的溪流,正从这截小小的眉骨断裂处袅袅升起,悠悠然向着陆离的方向飘来。这烟絮似乎无质无形,直接穿透了补天石的青色光罩,在陆离身前轻盈地盘旋缭绕,然后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手中那柄柴刀古朴的刀柄末端木纹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