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上,又一处官舍腾起了黑烟。
火光映照着夜空,隐隐有哭喊声传来。
王郁心头一紧,立刻带着手下兵士与几名都水掾吏奔了过去。
未到近前,便听见几个胡人操着生硬的汉话在那叫嚷。
“快救火!烧到我们住处了!”
“我们的东西还在里面!”
那官舍的火势看着不大,反倒是旁边几间临时搭建的棚屋烧得噼啪作响。
其中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见王郁等人过来,竟还上前拦阻。
“我们是太原王殿下的人!你们得先救我们的棚子!”
王郁眉头一皱,太原王冉胤手下?圣上调配给他的那些降胡?这就搬到城中来了?
他懒得与这些人纠缠,挥手让军士与都水掾的人先控制官舍火势。
毕竟官府产业更为要紧。
混乱中,一个眼尖的军士在火场边缘的灰烬里有了发现。
“明公!您看这是什么?”
王郁循声走近,只见那军士从一堆烧焦的杂物中拨拉出几个陶土捏成的小人。
那些陶偶约莫巴掌大小,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痴傻的笑容。
与先前抓获的纵火犯,竟有七八分相似。
王郁心中咯噔一下,难道纵火的真是太原王手下的这些降胡?
他们意欲何为?
就在此时,又有军士惊呼。
“这里有具尸首!”
众人急忙围拢过去,只见一具烧得焦黑的人形躺在残垣下。
勉强能从轮廓与未被完全烧毁的衣物碎片判断,此人身形与那些陶偶所塑之人相仿。
甚至,那被熏黑的面目上,依稀还能看到一丝诡异的痴傻笑意残留。
王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厉声喝道:“将这些胡人都给叫过来!”
又对身旁副手道:“去查!把管束这些胡人的千人长给带来!”
很快,一个穿着汉军服饰,却满脸不情愿的胡人军官被带到王郁面前。
那千人长见了王郁,先是倨傲地昂着头,待看清王郁官阶,才稍稍收敛。
王郁指着地上的陶偶与那具焦尸,冷声问道:“这些,你作何解释?”
千人长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
“大人,这……这小的也不知啊。”
“许是……许是哪个不开眼的自己玩火,烧死了自己。”
王郁冷笑一声,不再与他废话,直接下令搜查这些胡人的临时棚屋。
不多时,又有军士来报,在一个胡人头领的床铺底下,搜出了几封书信。
还有一包尚未用完的,制作陶偶的黏土。
王郁接过书信,借着火光展开。
信中言语隐晦,却不难看出是在联络城外某支人马,提及“大事一成,共享富贵”云云。
落款处,赫然是一个形似蝎子的古怪标记。
王郁猛地想起,这标记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了,是乞活军!
乞活军池石部,据说其部众便喜好以蝎为图腾。
池石此人,王郁亦有耳闻,原是前任乞活大帅李农的亲信部将。
冉闵称帝后,先是颁布杀胡令,而后又设计诛杀了李农。
李农一死,乞活军内部四分五裂,池石便是其中逃离邺城的一支,据说一直盘踞在朝歌县左近。
若是太原王麾下的降胡与乞活军池石部勾结……
王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
这两股势力若是合流,其心可诛!
他不敢怠慢,也顾不得此间火势,立刻喝道:“备马!随我入宫!”
此刻,皇宫大殿之内,灯火通明。
冉闵高坐御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声音里裹着冰碴子。
“韦謏,你一再阻挠朕以仁德感化降胡,屡次三番言说彼辈对太原王不利,莫非是别有居心?”
韦謏一身囚服,须发散乱,却依旧挺直了脊梁。
“陛下,老臣所言,皆为肺腑之言,绝无半点私心。”
“降胡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冉闵冷哼一声:“太原王乃朕之子,朕自有安排,不劳太傅费心!”
“来人!”
“将韦謏、韦伯阳,拖出去,斩了!”
韦伯阳闻言,竟是打了个哈欠,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他那病恹恹的样子,更激怒了冉闵。
“陛下息怒!”
就在此时,申钟脚步匆匆地从殿外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材官营的兵士。
“陛下!城中纵火案,恐有蹊跷!”
他将先前在韦府东斋的诡异遭遇,以及那九个一模一样的纵火犯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冉闵眉头紧锁:“九个一模一样的人?还突然消失?”
申钟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陛下,臣闻乞活军中,似有擅长此类左道之术者。”
“或是什么厌胜之法,或是……或是传说中的魂术,能化一为九,分身遁形……”
冉闵听得心烦意乱,一摆手:“荒谬!”
韦謏却趁机开口:“陛下,世间鬼神之说,多为无稽之谈,焉能轻信?”
“依老臣看,定是有人故弄玄虚!”
冉闵怒道:“便是故弄玄虚,也先斩了你这老匹夫再说!”
“陛下!”
王郁满头大汗地冲入殿中,手中高举着几封书信。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他将官舍火场的发现,以及从胡人头领处搜出的书信,一一呈上。
当冉闵看到信中那个蝎子标记,以及提及“共谋大事”、“刺杀”等字眼时,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降胡!乞活军!
这两股势力,竟然真的勾结到了一起!
而且,他们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冉闵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猛地一拍御座扶手。
“好!好得很!”
他看向王简,声音因愤怒而有些沙哑:“王尚书,传朕旨意!”
“即刻释放韦謏、韦伯阳!”
“另,调集禁军,随朕亲往太原王府!”
“朕倒要看看,是哪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宫门缓缓开启。
韦謏与韦伯阳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皆是满身疲惫。
冷风一吹,韦伯阳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就在此时,不远处官道旁的一条幽深小巷口,一道身影勒马而立。
那人身形挺拔,月光下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一双眸子格外明亮。
他朝着韦家父子二人,不着痕迹地抬了抬下巴。
韦伯阳精神一振,连忙快走几步,对着那巷口的身影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多谢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