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镇上来了个冷面官?仓墙之下起暗涌
- 首辅,夫人喊你插秧了
- 凉枫陌夏
- 3381字
- 2025-06-22 14:57:04
桃源村的风,总带着湿气和青草味,尤其清晨时分,沿着溪道蜿蜒而下,将一整个山村洗得干干净净。
但今日清晨不同,风里混杂着一股马蹄声未散尽的尘味。
村头榆树下,牛柱正一瘸一拐地蹲着削竹篾,小喜子在一旁帮他捋篾条。
“柱叔,”小喜子眯着眼朝远处瞧了瞧,“刚才是不是进来两匹马?”
“是。”牛柱口中的旱烟杆点了两下,“昨儿庄头就放话说镇里有人要来,怕是盯上咱那面票墙了。”
小喜子吞了吞口水,小声问:“那……我们挂在墙上的票,会被撕了不?”
“撕啥撕!”牛柱低声呵斥,“那是你娘留下的最后一个‘工账’,你还得记着呢!”
小喜子“嗯”了一声,却忍不住望向远处丰田仓——那面新修的“票墙”正静静立在晨雾之中,斑驳中透着几分倔强的挺拔。
仓前,林晚烟正和郑三娘、狗蛋娘、李老四几人蹲在土上,用柴灰调水配比例,准备今日的“苗粥”。
“你这灰水兑得太稀啦!”郑三娘抬手抹汗,“咱要的是苗根能站稳的糊状,又不是要熬汤!”
“你知道啥!”狗蛋娘顶嘴,“昨儿晚烟才说了,太厚了会糊根,要均匀地像——像豆腐花一样!”
“你见过粥像豆腐花?”
“那你见过谁把庄稼泡在花里长的?”
两人一来一回就要掐起来。
林晚烟倒不恼,嘴角噙着笑,手上不停,拨开一撮草灰道:“好了好了,粥不分厚薄,咱这叫‘调苗底’,是先给苗来一层温水褥子。”
“褥子?”狗蛋娘懵了,“咱又不是给娃换尿布。”
“你家狗蛋三岁前可不就是这么包着的?”郑三娘忍不住笑。
“诶你怎么知道我家狗蛋——哎哟你是不是偷看过……”
“行啦!”林晚烟笑得实在,抬手一指,“这边铺完了,叫柱叔他们拉水车过来,等会我测水深,谁的手稳谁来搅浆。”
“我来我来!”狗蛋大喊。
“你不行,你今早刚洗完泥巴脚!”
一时间笑声四起,仓前热闹得像个闹市口。
可谁也没注意到,村头巷口那处老榆树下,一抹青衫静静立着,看着这一切。
那是陆迟州。
镇衙新派下来的“巡仓官”,说是督查丰田仓改革实效,实则一举一动都带着“评定备案”的意思。
他并未立刻出声,而是站在榆树阴影中,旁边随行书吏低声道:“大人,要过去么?”
“再等等。”
“可那墙上……已聚百名之名,墙主竟无一人姓赵。赵家可是……”
“赵家不重要。”陆迟州打断他,“姓林的那个,才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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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丰田仓后屋。
沈砚之蹲在灶边,一边慢火温茶,一边翻着仓契册。
他不是官,也不是庄里人,甚至连“仓役”都不算,只是林晚烟把他强行按在“制度牍书”的位置上,如今倒成了这墙上百姓票据的唯一一位“准官佐证”。
“你这契文写得真细。”他看着票后小字,自言自语,“三票兑一粥,五票兑半工,立章不赊、验人实名……”
他眼神落在某页——【赵二丫,票二,验主:狗蛋娘】。
他微微一顿。
赵家?
赵庄头不是昨儿才威胁要撕票,怎么今天还让自己侄女来帮工挂票?
沈砚之眼神微敛,翻回前页,再看一遍——票序排列没错,但有一条批注被故意压在角落:
【若墙主解散,票据无效。】
那是赵庄头提的条件。
一旦林晚烟倒了,这票墙上的所有记工,都将成废纸。
沈砚之冷笑:“好一招借刀杀墙。”
他放下书册,起身走出屋外,恰好撞见林晚烟带着狗蛋娘一众人扛着水桶回来。
“你干嘛去?”她一边走一边喊,“别老蹲屋里写字,出来晒晒太阳不成?”
“晒不出你那一身泥浆气。”他摇头,“你知道镇衙人来了么?”
林晚烟顿住脚步:“来了?”
“站在榆树下看你忙了半个早上。”
她眯起眼望远方,果真看见一道挺直身影靠在树下,一动不动。
“你说他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记功的?”
“你觉得呢?”沈砚之低声,“墙上的人名字多了,官的人就会怕了。”
林晚烟思索几息,忽而抬起手,朝榆树下大喊一声:
“来都来了,干嘛不喝口茶再走?我这儿人多,不怕你们记!”
这话一出,众人全愣住。
郑三娘小声道:“哎呀娘咧,这疯丫……又疯了?”
“居然敢对官吏大人叫板?”
“这不是叫板,这是……请喝茶?”狗蛋娘呆呆看着她,“也太不怕了。”
可就在众人还未来得及猜测下一句会不会是“请来吃饭”的时候,那名青衫官人,真的转身走出了榆树荫。
一步步朝仓前走来,步履轻缓,神情冷静。
他到了林晚烟面前,目光扫过票墙,又看向她:
“你叫林晚烟?”
她一抹额头汗,抬头笑了:
“正是。”
“我受镇令,特来评定你所立‘丰田制度’,自今日起,将做备案观察三日,之后按规上呈。”
“好说。”她笑得没半点惧,“你要看人、看票、看仓、看产量,都行。要是你饿了,还能尝口我们今日新熬的‘苗底粥“你不怕我一票判你虚张?”
“怕?我写的票,可比你批的文管用。”
林晚烟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半息。
说得太顺口了点,像是在回怼前世开会时那些只看报表不看人心的甲方主任。
可如今眼前这位,是镇衙派下来的“观察使”。
是能真把她墙连人带仓一锅端了的官。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狗蛋娘瞪大了眼,郑三娘小声拉她袖口,嘴唇嗫嚅着:“疯丫她……这回,真疯了吧?”
而那位冷面官人依旧立在原地,目光平静得像一口深井,连风吹过的灰尘都未能撩动他袖角半分。
半晌,他忽地道:“你叫林晚烟,年二十六,户籍空缺,三个月前落户桃源村,无婚配,无姻亲,无典产,无债权,仅挂一口废地名下——对吗?”
林晚烟挑了下眉:“你背我档案?”
“我是官。”那人淡淡道,“这是我的职分。”
“那你可查到了?”她一扬下巴,指着票墙,“这百来人,自愿挂票,自愿兑粥,自愿记工,不偷不抢不骗,墙上哪一笔不是我半夜数着人头抄出来的?”
那人未应声,只扫了眼墙角——墙下立着一块破旧石碑,隐约能看出“仓租·东丘片田”几个字。旁边用炭灰写着每日工数兑粮公式,已经模糊了边缘。
他走过去,蹲下身,指腹一划,轻轻擦去尘土,露出一行极细小的炭笔字:
【若墙倒,票亡;若民散,粥绝;惟信得票,方聚得田。】
“你写的?”
“是我写的。”
“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句话,等于把自己绑死在这面墙上了?”
林晚烟看着他,眼里有光,像初升的太阳跃上山脊前那一寸薄亮,带着点新生的躁动:
“我就是要绑死在这。”
“我不是官,我也不想当官。”
“但我知道,仓不是用来养人的,是用来聚人的;票不是为了发,是为了记;这墙上挂的不是名字,是庄稼人的盼头。”
话音刚落,一道细小的童音忽然插进来:
“还有我娘的工账。”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小喜子一身泥巴,捧着个小板凳站在票墙下,板凳上头压着一张用炭笔抄写的票账,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票挂三,证人:牛柱”。
小喜子涨红着脸,声音不大,却格外坚定:
“我娘走得早,她只留下过这张‘三票工’,她说过以后要换粥给我吃……你不能说这墙是假的。”
陆迟州看了他一眼,忽然沉默了。
片刻,他抬手,从袖中取出一页薄纸,缓缓摊开,呈给林晚烟。
“镇衙给你三日。”
“我会住在村口那户空院,每日观察墙前制度运行、仓内票据流水、村民口述反馈。”
“若三日后无虚数、不欠粥、不欺人,我将呈请镇司,为你挂试点标号。”
林晚烟接过纸,心跳竟比她预想中还快一拍。
“真给试点?”
“是。”陆迟州的声音依旧冷淡,“这是镇令暂规——民仓制度可入试点备案,但需镇吏三证齐全。”
“你缺一证。”
“哪一证?”
他盯着她,一字一顿:“仓魂。”
林晚烟一愣:“……仓魂?”
“墙不能长存,仓也不能常满。”他说,“你凭什么保得这票制不垮?靠几张碳笔字条?靠你熬粥?靠狗蛋娘一个口头工数?”
她哑口。
他缓缓收回纸页:“三日后,我要看到——这套票制里,真正能让人信、能传下去的魂。”
“你若找不出,你若想不明——这票墙,拆。”
风一动,墙角票纸轻颤。
林晚烟站在那风里,脑子一阵乱响。
仓魂?
什么是“仓魂”?
她一向靠记忆、靠经验、靠人情世故和数据分派搭建制度,可若这个制度里,还要有“魂”……
那她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低头看着墙角那张被小喜子紧紧按住的票账,神色一时复杂。
这一次,她没再顶嘴。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镇吏,虽然冷,但说的对。
若这制度只是“她一个人想出来的”,那她哪怕再聪明,也不可能撑得过来。
仓魂……她要找的,不只是一个机制。
而是——一个真正能让所有人相信的,心之所系。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
陆迟州点头:“三日后见。”
说完,他转身而去。
只留下林晚烟一个人,站在票墙下,望着那些写了无数人名、兑了无数汗水的票条,心中一片寂静。
今日的风,比以往都要凉。
但墙没倒,粥还在煮,工还在干,人也没散。
她摸了摸那句小喜子写下的“证人:牛柱”。
忽然笑了下。
“仓魂……或许不是我一个人写得出的。”
“但我,会去找。”
’。”
“你不怕我一票判你虚张?”
林晚烟眼睛一亮,露出虎牙:
“怕?我写的票,可比你批的文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