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三日之约开考验,谁人敢为仓立魂
- 首辅,夫人喊你插秧了
- 凉枫陌夏
- 3478字
- 2025-06-22 15:08:29
清晨,桃源村雾气尚重,老榆树下晨露垂滴,叶片“啪嗒”砸落在碎砖石板上,泛起一层薄光。
丰田仓前,粥锅升起了第一缕烟火。
狗蛋娘穿着条旧麻布裙,蹲在粥锅旁,嘴里叼着一根咬破的蒿草,边搅粥边琢磨着昨儿那官人的话。
“仓魂……”
她皱着眉,望向墙角那句林晚烟写的“票亡粥绝,信得聚田”,忽然想起她娘曾说过的话:
“庄稼人不怕饿,就怕心散。”
锅里咕嘟一声响,豆粥滚起,香气拂面。
狗蛋娘搅着搅着,忽地愣了神。
——人是吃粥的,粥呢?是吃什么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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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仓边,林晚烟正端着一张临时拼起的“制度草图”发呆。
粗麻布上写着她临时拟出的“仓魂初稿”:
【以信为根,以工为本,以食为契,以仓为证。】
“你这写的是……布告么?”沈砚之踱步而来,手里还捧着一盏茶,凉了半截。
“我这写的是心法。”她喃喃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可这心法,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不成。”
“怎么,昨天那位冷面官一句话,把你劝醒了?”
“醒了个半透。”她转身看他,“你老实说,你觉得我做这个仓,有点太‘个人英雄主义’了?”
“有点。”沈砚之坐在木墩上,“但你运气不错,遇上的人不是白眼狼,是能跟你同舟的人。”
“所以你说,”林晚烟忽然眯起眼,“‘仓魂’是不是干脆就叫‘共舟’得了?”
沈砚之失笑:“共舟是气口,制度要立得住,还得有实据、有结构、有魂骨。”
“那你帮我凿凿魂骨。”
“我?”
“对,你不是说你能写契吗?那你就写个‘魂约’。”
沈砚之抿了一口凉茶,没答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林姐姐——林姐姐!”
郑三娘抱着一大堆东西冲进来,汗都没擦:“那谁……那官人,真来了!”
“他不是昨天才走么?”
“他说他住在村头那间空屋里,就等咱三日一满!现在第一日就来视察了——还带了两个记工的衙役,说是要从‘墙上点名’,查‘虚假工数’!”
“查虚票?”林晚烟一惊,“这事棘手。”
她迅速起身,走向票墙。
一到跟前,就看见两个衙役已经架着梯子,对着墙上一张张票逐条记录。
墙下围着不少村民,神色忐忑不安。
“娘,我……我那天帮挑水,才挂了一票,会不会被当成假的?”小喜子牵着牛柱的手,小声问。
“那你挑没挑水?”
“挑了啊,我还帮狗蛋娘她家挑两趟。”
“那就不怕。”牛柱拍拍他的头,“咱干了的,就站得住。”
“可要是写票的忘了、或者记错了……”
“不会。”一个瘦高身影插话进来。
是瘦猴子。
他原是村里“赵庄头”那一派的人,跟着混工记账,有点小算盘。
但自从赵家跟林晚烟闹翻,他干脆甩了账本,跑来丰田仓当“义工”。
“我抄票那天写的是三票一对水缸,你是其中一个。”他看向小喜子,“记得清清楚楚。”
“你咋那么肯定?”
“因为……我怕写错,被你娘托梦打。”
围观众人哄笑,小喜子红了脸,鼻尖一酸,抿着嘴点头。
这时,陆迟州也到了现场,身后跟着的记工吏正一笔一划在簿上记录。
“此墙,共录百零七人,按粥换票、票兑工、工兑粥三种模式运作。每日发粥实点,每晚登记记工。”
“现随机抽十人——票挂日、票主、实际工数、对照粥量,核查核实。”
陆迟州将纸翻开,点了第一张。
“狗蛋娘,票四,挂于第三日,工种‘锄草’。”
“在!”狗蛋娘高声应,“锄得是南丘那片野草地,我还扯破了两只草鞋!”
“谁可证?”
“柱叔、郑三娘,还有我那狗——你要不信,它今儿也在!”
郑三娘笑道:“我作证,她锄得那片连狗蛋都摔了三跤。”
狗蛋娘一拍大腿:“我还留着那双破草鞋,要不拿给你们看看?草根还在缝里头呢!”
陆迟州微顿:“证据不用如此生动。”
他目光一转,点下第二人:“小喜子,票一,挂于第四日,工种‘挑水’。”
“是我!”小喜子挺胸站出,“我挑的是柴灰水,还撒了一脚灰,呛得我鼻涕流。”
陆迟州点点头,又问瘦猴子:“你记的?”
“是我记的。”
“你是义记,不算官契,谁能为你背书?”
“我。”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牛柱站了出来。
“我家娃在边上挑完水后还帮忙压土盖灰。我虽腿瘸,但眼不花。”
陆迟州点头,将票归回:“第二条,验核合格。”
票墙之下,人群渐渐松了一口气。
林晚烟也放缓了呼吸,但心中仍有紧绷。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她必须要在这三日内——
让所有票主都“名实相符”,让制度运作“顺畅如初”,更重要的,是找到那个能真正成为“仓魂”的锚点。
她转头望向陆迟州,却发现对方也正看她。
那一眼清冷、平静,但没有恶意,像是在看一个正在执笔勾图的学徒——他在等她画下关键的一笔。
“仓魂,是你的考题。”他开口,淡淡说道。
“而我的任务——是监考。”
丰田仓后的晒谷场,午后的阳光晒得地面泛白,一道道干裂的泥缝里嵌着零碎的稻壳,偶尔有风掠过,就卷起些稻糠轻飘飘旋着落下。
墙角的票纸在风中微微抖动,墙前人群却静了。
“票三十一号,赵二妞,记工:缝补麻袋三十条,换一票粥粮,票主确认、工品在仓。”陆迟州一一核完,掸了掸手,侧身让出位置。
“下一位。”
赵二妞小跑着上前,神色紧张,捧着一口柳编箩筐,里面铺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粗麻袋,每一个都打了双股线扣,针脚缝得细密。
“我……我那天晚上点着豆油灯赶的,眼睛都快瞎了。”她结巴着说,“票是真挂的,粥是真吃的,麻袋也是真缝的……”
陆迟州只瞥了一眼,淡淡点头:“记录。”
旁边记工吏将赵二妞的票折叠入薄册,盖上临时印章。
第三日核验的前半段流程,顺利得出人意料。
可林晚烟并未松懈。
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被人钻空子。真正的试探,不会放在明面。
她眼神掠过围观人群的边角,突然一顿。
——赵家大郎不见了。
这人从她挂出众筹那天就不痛快,虽没正面挑衅,但一直暗中挑拨,有时还故意跟村民放话,说“疯丫搞这一出,是为了骗粮”,可偏偏他还在人前挂了一票柴火工,看似表面支持,实则站在哪头谁也不敢断言。
而今查票,他人影却不见。
林晚烟心头警铃大作,转头就朝郑三娘使了个眼色。
三娘会意,立刻低声问:“你是怀疑他做手脚?”
“我怀疑他做引子。”林晚烟低声,“引着人跟着他起哄,挑的就是咱‘挂票制’的破绽。”
她话刚落,果然不远处的晒谷角边传来一声大喝:
“你这票墙就能当官府?咱凭啥信你一个疯婆子来管粮管地?”
人群一哗,纷纷回头。
只见赵家大郎站在粥锅对面的一块石头上,拎着一把破铁锄,一脸怒气。
“你们说说——咱种的地,她沾了,咱挑的粪,她记了,咱干的活,她一张票就当做契文!”
“她有印章吗?她有官帖吗?她有大堂对章吗?她一个疯丫头配来改祖宗传下的田规?”
狗蛋娘当即炸了毛:“你行你上,你又不是没吃过饭团,装什么清高!”
“我吃饭团,那是因为饿!”赵家大郎指着墙,“但咱村,不能全靠她一口锅撑着过冬!”
“她那破票墙要是真灵——那还要镇司干什么?咱干脆改村名叫‘疯田郡’得了!”
此言一出,有人小声笑了。
可更多人却露出踌躇之色。
这也是他们不敢明说的心病。
制度是好,可这制度,只靠一个女人扛着,真能撑得久?真能撑得住?
——这不是林晚烟一个人的试炼。
这是他们所有人,面对“信”与“不信”的试炼。
陆迟州一直没出声,此刻却忽然转头,看向林晚烟:“该你回应了。”
林晚烟深吸一口气。
她朝前一步。
“赵大哥说得对。”
她声音不高,却稳。
“这票墙确实不是官造,没有铜印、没有契帖,也没人给我发一块令牌让我来当这‘粥官’。”
“但你们想想,我们真缺的是‘官’吗?”
她走到墙前,举起一张泛黄票纸。
“这张,是小喜子挂的,工换水兑粥;这张,是郑三娘缝的,一夜没睡换来两碗豆羹;这张,是狗蛋娘挑的,从村尾挑粪上山,磨破两层草鞋!”
“你说它不算数?”
“可这些票,不是我一个人发的,是你们一个个干出来的。”
“它有没有魂?”她抬头望向陆迟州,“也许它还没有。”
“但它有骨,有汗,有粥,有数——这些东西,只要我们愿意记,愿意认,它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制度。”
“它是大家的。”
她回头看向赵家大郎:
“你说你不信,那很好。”
“因为‘仓魂’——就是给那些‘愿意信的人’立的。”
全场寂静。
林晚烟低头,将手中那张破票贴上墙角,又抽出一支炭笔,在票纸正下方,郑重写下几个字:
【愿信者共票,不信者勿扰。】
人群沉默片刻。
狗蛋娘第一个鼓起掌:“说得好!我愿信!”
郑三娘紧接着喊:“我也信!我家豆腐卖票挂了三天,每一张都是我半夜熬豆浆熬出来的!”
瘦猴子挥着手喊:“我写的票我担着,我要是不认账,林姐姐以后饭团不许给我多塞酱!”
“我信!”小喜子小胳膊举得高高。
“我们也信!”几个村娃喊起来。
陆迟州站在一旁,望着那堵原本贴着破纸、如今却仿佛真长出根脉的票墙,神色轻动。
阳光落下,墙上的票纸泛出淡淡微光。
一行字,被风吹动,却倔强地贴在墙角:
【愿信者共票,不信者勿扰。】
他忽然转头,低声道:“也许……这就是你要找的‘仓魂’。”
林晚烟没说话,只是抬手,将那支炭笔收回袖中,神色坚定:
“这不过是第一步。”
“我还要让这票,走得出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