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仙师真面

那只从铁门裂缝中挤出的鬼爪,裹着甜腥的死亡气息,已触到裴姝颈间皮肤!

冰冷滑腻的触感激得她寒毛倒竖。左臂剧毒如山洪决堤,冰针与烈火在骨髓里疯狂撕扯,半边身体彻底僵死。视野边缘的黑雾急速吞噬光明,她甚至能看清那只手上崩裂的指甲缝里淤积的暗红污垢。

千钧一发!

裴姝被剧毒麻痹的身体无法闪避,求生的本能却炸开了颅腔!腰肢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向后猛折,整个人如同被狂风摧折的芦苇,后背狠狠撞上身后冰冷的石墙。那只鬼爪擦着她突起的喉骨划过,尖利的指甲刮破皮肤,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呃!”剧痛和窒息感让她闷哼出声,喉头腥甜上涌。

“嘎吱——轰隆!”

铁门再也承受不住内部狂暴的撞击,门轴彻底崩断!整扇沉重的铁门向内轰然倒塌,激起漫天呛人的尘灰!一个扭曲的身影裹着腥风,手脚并用,如同脱闸的疯兽,从烟尘中狂扑而出!正是那头颅扭转的李才人!她四肢着地,速度快得只剩一道灰影,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锁定裴姝,再次扑来!

裴姝背靠石墙,退无可退!麻痹的左臂如同沉重的累赘拖在身侧。她牙关紧咬,舌尖被自己咬破,剧痛换来一丝清明的狠劲!右腿灌注全身残存之力,如同绷紧的硬弓,在对方扑至身前的刹那,猛地蹬出!鞋底狠狠踹在李才人锁骨下方!

“咔嚓!”

骨头碎裂的闷响清晰可闻。巨大的冲击力让李才人前冲之势戛然而止,身体像破麻袋般倒飞回去,重重摔在倒塌的铁门废墟上。但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痛觉,仅在地上抽搐了一下,那颗扭转的头颅便再次抬起,咧到耳根的巨口淌着涎水,发出嗬嗬的怪笑,竟挣扎着又要爬起!

“妖孽!还不伏诛!”

一声清越的叱喝如同惊雷炸响!不是来自那吓瘫的宦官,而是来自斜对面的阴影!

玄微子动了!

深紫道袍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步便跨过数丈距离,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他并未直接冲向发狂的李才人,而是并指如剑,指尖不知何时已夹住一道朱砂绘就的明黄符箓!符纸无风自燃,腾起幽蓝的火焰!

“镇!”

随着他一声低喝,燃烧的符箓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射向李才人的眉心!

“嗤——!”

符箓触及皮肉的瞬间,发出烙铁烫肉般的声响,腾起一股刺鼻的青烟!李才人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嗬嗬的怪响变成了凄厉到极致的惨嚎,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她扭曲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皮肤下如同有无数活物在疯狂窜动、隆起!那双扩散的、黑洞般的瞳孔死死盯着玄微子,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怨毒和……恐惧?

玄微子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比这疯人院的石壁更冷。他无视那怨毒的目光,指诀再变,口中念念有词。那幽蓝的符火如同活物,沿着李才人的眉心迅速蔓延,瞬间爬满她整张惨白的脸!

惨嚎声戛然而止。

李才人剧烈挣扎的身体骤然僵直,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那片符火燃烧的青烟里,再无声息。唯有那张被符火灼烧得焦黑、依旧保持着诡异巨笑的脸,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恐怖。

死寂。

只有符纸燃烧殆尽的细微噼啪声,和那领路宦官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玄微子缓缓收势,深紫道袍纤尘不染,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他这才将目光转向靠在墙边、喘息未定的裴姝。那目光平静依旧,深处却带着一丝审视猎物般的玩味和冰寒。

“裴校理受惊了。”他的声音恢复了那份出尘的平和,仿佛刚才那雷霆手段只是幻觉,“此物心智已失,为邪丹所噬,徒留躯壳为祸,留之无益。”他目光扫过裴姝颈间那道血痕,又落在她青灰色、微微颤抖的左臂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倒是裴校理身中奇毒,又经此惊吓,气血翻腾,恐有引毒攻心之虞。贫道略通岐黄,或可……”

“不劳道长费心!”裴姝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她扶着冰冷的石墙,挺直脊背,目光如淬火的刀锋,毫不避让地迎上玄微子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校理之职,只在故纸堆中。此间污秽,不敢玷道长清修。告辞!”

她看也不看地上那具焦黑的尸体和吓傻的宦官,拖着麻木沉重的左腿,转身便走。每一步都牵动肩伤和左臂剧毒,锥心刺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黏在她的背上,直到她踉跄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那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

丹房的硫磺味尚未在肺腑中散尽,裴姝又被两名面无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内侍“请”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的气味截然不同。浓烈到近乎甜腻的龙涎香混杂着名贵的沉水香,霸道地充斥在每一寸空气里,试图掩盖某种更深的、奢靡颓败的气息。厚重的波斯地毯吸尽了脚步声,踩上去如同陷入某种无声的泥沼。巨大的紫檀木屏风隔开空间,屏风上并非寻常的山水花鸟,而是用金丝银线精工刺绣的……《妙法莲华经》经文与姿态妖娆、衣不蔽体的飞天乐伎交错缠绕,圣洁与淫靡以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强行糅合,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此处便是控鹤监值房——张昌宗兄弟权倾朝野、煊赫一时的核心巢穴。

裴姝被引至外间。内侍无声退下。她独自立于这片金碧辉煌的寂静里,浓烈的香气熏得她头晕目眩,左臂的麻木感在沉香的压抑下,反而变成一种更尖锐的、针扎般的刺痛,提醒着她此地的凶险。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重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叮铃……”

一声极轻、极脆的玉铃声响,打破了死寂。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钻入耳膜,直透心底,竟让她左臂深处蛰伏的剧毒猛地一跳!

内间那面巨大的、绣着诡异经文的屏风,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更加浓郁、几乎令人窒息的暖香扑面而来。屏风后并非办公案牍,而是一方铺着雪白狐裘的巨大软榻。榻上之人,仅着一身素白如雪的丝质宽袍,衣襟松散地交叠着,露出一小片比丝绸更细腻、更莹润的胸膛肌肤。墨黑的长发未束,流水般披散在肩头,几缕滑落胸前,与那极致的白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斜倚在狐裘堆里,姿态慵懒如休憩的雪豹。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随意地搭在蜷伏于榻边的一只通体雪白、唯有眼珠碧绿的波斯猫背上。另一只手,则捻着一串羊脂玉雕琢的佛珠,颗颗圆润,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方才那声玉铃清响,正是来自他腕间一枚精巧的、缀着细小玉铃的金环。

正是权倾天下、圣眷无双的麟台监,张昌宗。

裴姝屏住了呼吸。她曾远远见过这位帝国宠儿在銮驾上的惊鸿一瞥,但此刻如此近距离直面,才真正感受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极致美丽与无形威压的气场。他的面容精雕细琢,毫无瑕疵,如同最上等的白玉,雌雄莫辨。然而那双眼睛——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眸色是极深的琥珀色,本该是暖的,此刻却如同蕴藏着万年寒潭,冰冷、深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洞悉一切、视万物为蝼蚁的漠然。

他的目光落在裴姝身上,如同无形的冰线缠绕上来,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她苍白的脸、颈间的血痕,最终定格在她那僵垂着的、泛着不祥青灰色的左臂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审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裴……校理?”张昌宗开口了。声音不高,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抚慰人心的磁性韵律。然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裴姝紧绷的心弦上。“白马寺一别,不过数日,裴校理倒是……憔悴了不少。”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上绽开的一丝裂痕。

裴姝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和左臂毒素因那奇异铃声引发的悸动,深深躬身:“下官裴姝,参见麟台监。”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却仍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张昌宗并未叫她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玉佛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毒蛇游过沙地。那只碧眼的白猫在他手下发出舒适的呼噜声,绿宝石般的眼珠却警惕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裴姝。

“白马寺那场‘热闹’,”张昌宗的声音如同带着钩子,慢条斯理,“本座也听说了几分。裴校理身陷地宫,力战妖僧蛊虫,又引动钟楼烽燧,于万千信众中力挽狂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他话语是夸赞,语气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只是不知,裴校理在那暗无天日之处,可曾……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声音’?比如……琴?”

最后那个“琴”字,他吐得极轻,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裴姝的耳膜!左臂的剧毒仿佛被这个字眼瞬间点燃,一股蚀骨的寒意混合着尖锐的刺痛,如同毒藤般猛地窜上肩颈!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牙关紧咬才没发出声音。

“下官……当时只闻蛊虫振翅嘶鸣,信众惊恐哭嚎,一片混乱。琴音……未曾听得真切。”裴姝低着头,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厚重的地毯上,瞬间消失无踪

“哦?是吗?”张昌宗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空灵悦耳,却让裴姝后背的寒意更甚。他微微抬起那只抚猫的手,腕间的玉铃随之轻响,叮铃……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裴姝左臂的毒素瞬间再次躁动,如同无数冰针在血肉里疯狂攒刺!

“那真是可惜了。”张昌宗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完美无瑕的手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本座素来仰慕裴氏风骨。裴远裴相公,当年在朝堂之上,亦是铮铮铁骨,直言敢谏,令本座……记忆犹新。”他语气平淡,提及那个名字,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裴姝心中滔天的恨意与痛楚!

裴姝猛地抬头,眼中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父亲裴远被诬谋反、含冤而死的那桩泼天血案,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伤疤!而眼前这个依靠媚上弄权、踩着她父亲尸骨登上权力巅峰的男宠,竟敢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及!

张昌宗似乎很满意她眼中那瞬间迸发的恨意,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残酷的愉悦。他轻轻抚摸着白猫光滑的脊背,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冰冷而危险:“只可惜,铁骨易折。这深宫禁苑,步步惊心。裴校理如今身中奇毒,太医署束手,太平殿下虽恩典你入藏书楼,然故纸堆里,怕是翻不出救命稻草。”

他微微倾身向前,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山压来。那绝美的面容在近处看,更显出一种非人的妖异感。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

“本座倒知一人,或可解你臂上奇毒。此人昔年精研音律药理,手段通玄,曾于掖庭冷宫之中,为一位废后调治心疾,颇有奇效。只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裴姝眼中无法掩饰的震动,“此人早已不知所踪,线索亦如琴弦断绝。那废后幽居上阳宫,疯癫多年,口不能言,怕是也问不出什么了。”

掖庭冷宫?废后?上阳宫?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裴姝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张昌宗为何突然提及这个?是陷阱?还是……挑衅?他口中的“精研音律药理”之人,莫非与《梵音杀》有关?那废后……又是谁?

“麟台监……”裴姝刚开口。

“嘘……”张昌宗竖起一根如玉的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腕间玉铃随之轻颤,叮铃……那魔性的铃声让裴姝左臂的剧毒又是一阵猛烈抽搐,几乎站立不稳。

“本座只是念及裴相公旧事,心生感慨,顺口一提罢了。”他重新慵懒地靠回软榻深处,琥珀色的眸子半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深潭般的冰冷,“裴校理若无事,便退下吧。这控鹤监的香,闻久了,伤身。”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蝇。

屏风无声地滑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暖香和榻上如同玉雕妖魅的身影。

裴姝僵立在原地,冷汗已浸透内衫。颈间的血痕隐隐作痛,左臂的麻木与剧痛交织翻腾。张昌宗最后那几句话,如同淬毒的钩子,深深扎进她心里。掖庭冷宫……废后……上阳宫……还有那“精研音律药理”的神秘人……

这绝非巧合!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警告,也是一条指向更黑暗深渊的、带着血腥味的诱饵!

她强撑着转身,每一步都踏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无声,却沉重如同拖着千斤镣铐。当她终于走出那金碧辉煌的魔窟,踏入外面清冷的空气中时,午后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下意识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摸向颈间那道被李才人指甲刮出的血痕。指尖沾到一点尚未干涸的黏腻。凑到鼻尖一嗅——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甜腥气,混合着草药和腐朽的味道,钻入鼻腔。

与藏书楼疯癫老宦官身上、玉露丹废方上、以及那地宫尸油祭坛的气息……如出一辙!

裴姝猛地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控鹤监大门。阳光在琉璃瓦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光。

张昌宗……玄微子……玉露丹……《梵音杀》……还有那幽居上阳宫的疯癫废后……

一张无形的巨网,正从这深宫禁苑的最深处,带着陈年的血腥和冰冷的琴音,向她当头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