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医院特殊病房的蓝光消毒灯嗡嗡作响。程岩隔着玻璃窗凝视里面的林晚，她身上连着各种监测仪器，像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三天了，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每次睁眼都是场俄罗斯轮盘赌——有时认出他是程岩，有时却尖叫着抓伤护士的脸。
“海马体损伤不可逆。“陈教授翻着脑部扫描图，“药物破坏了她的记忆编码能力，就像......“他寻找着比喻，“一台硬盘被磁化的电脑。“
程岩的指甲陷入掌心：“能恢复多少？“
“不确定。但有个现象很有趣。“陈教授调出两组脑电图，“她看到你时，杏仁核活动剧烈，说明有深层情绪连接。“他停顿一下，“即使认不出你是谁。“
病房门突然打开，护士急匆匆出来：“病人醒了，这次比较平静。“
程岩消毒后轻轻走入。林晚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窗外阳光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金边。她转头看他，眼神清澈得让程岩心跳停滞——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见到没有药物迷雾的林晚。
“程岩？“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他僵在原地，怕任何动作会打破这脆弱的时刻。林晚微微歪头，这个熟悉的小动作让他喉头发紧。
“我做了好长的梦......“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梦里你恨我。“
程岩小心翼翼地靠近，像接近易惊的鸟儿：“现在呢？“
“现在......“林晚的视线突然涣散，表情变得困惑，“医生？我为什么在这里？周医生呢？“
“林晚，看着我。“程岩抓住她瘦削的肩膀，“周维给你下药，控制你三年。记得吗？“
她眼神剧烈波动，像在深水中挣扎着上浮，却又被暗流拽回：“不...周医生说我的治疗...需要隔离...“她的手指开始抽搐，“好疼...针...“
监测器发出尖锐警报。医护人员冲进来，程岩被推到一边。他最后看到的是林晚惊恐的眼睛——那里面的陌生感比任何言语都伤人。
走廊长椅上，程岩把脸埋进双手。消毒水味混合着眼泪的咸涩，他想起婚礼上林晚穿着白纱奔向他的样子，那时候她眼里盛着全世界的星光。
“她刚才认出你了？“苏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额头上还贴着纱布，手里拿着两份咖啡。
程岩抬头接过咖啡，指尖碰到苏雯手腕上那些细小的针孔——和林晚如出一辙。“只有几分钟。“
“比我强。“苏雯坐下时皱了皱眉，她肋骨骨裂还未痊愈，“我连自己大学专业都记混了。“她递给程岩一份文件，“刚拿到的检测报告，我有发现。“
报告显示苏雯血液中存在与林晚相同的合成肽，但多了种特殊标记物。“周维把我们分在不同实验组？“程岩皱眉。
“更可怕。“苏雯调出手机里的照片，是周维实验室的档案柜，“看标签：'W组-记忆重构'，'L组-行为控制'。“她声音发颤，“我是记忆实验品，林晚是行为控制对象。“
程岩突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里拍的林晚血检报告：“你的标记物是W-7，她是L-3...像编号。“
“而且。“苏雯咬着嘴唇，“我查到周维前年还注册过一个'Q组'，但找不到任何记录。“
病房门再次打开，陈教授走出来：“病人稳定了。有个发现你们该看看。“他领着他们到观察室，指着监控屏幕。
林晚正用输液管在床单上排列出复杂图案。“她在做什么？“程岩问。
“摩斯密码。“陈教授递过翻译本，“重复同一句话：'程岩快跑，Q不是组是人'。“
程岩血液瞬间结冰。Q——程的拼音首字母。周维的第三个实验对象，是他自己。
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来电。接通后是周维沙哑的声音：“喜欢我送的礼物吗？“背景音里有警笛和爆炸声。
“你在哪？“程岩打开扬声器。
“不重要。“周维咳嗽着，像受了伤，“重要的是游戏才刚开始。你以为只有她们两个是实验品吗？“
电话突然中断。几秒后，新闻推送跳出：龙岗区化工厂爆炸。程岩立刻打给负责周维案的刑警同学，对方确认周维逃脱了包围，现场发现实验室残骸中有大量人体实验资料。
“资料显示......“警官犹豫了一下，“周维在志愿者身上测试记忆植入技术，有些人被植入了根本不存在的记忆。“
程岩看向苏雯，她脸色惨白：“如果我的某些记忆不是真的......“
“比如？“
“比如......“苏雯声音发抖，“我以为自己跟踪调查周维两年，但时间线对不上。又比如......“她直视程岩，“我以为是在咖啡馆偶遇你，但现在想来，那家店的位置太巧合了。“
程岩想起苏雯说过的话——“灰烬下会有新东西长出来“。如果连相遇都是被设计的，还有什么真实可言？
护士跑来通知林晚又陷入躁动。透过观察窗，他们看到她撕扯着头发尖叫：“拿出来！把芯片拿出来！“医护人员不得不束缚她的双手。
“什么芯片？“程岩问。
陈教授调出刚拍的X光片：“她颅内有微型装置，靠近杏仁核。“他指着一个小白点，“可能是神经调控器。“
程岩想起周维电话里的暗示，突然冲向洗手间干呕起来。镜子里的男人双眼通红，胡子拉碴，像个陌生人。如果连他的记忆都可能被篡改，那么对林晚的恨，对婚姻的绝望，又有多少是真实的？
苏雯跟进来，递给他纸巾：“我们需要专业帮助。“
季昀医生的视频咨询室里，程岩讲述了所有发现。心理医生罕见地露出震惊表情：“记忆植入技术确实存在，但伦理上......“
“我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了。“程岩声音嘶哑，“我恨了林晚三年，现在发现她可能是受害者。我和苏雯的相遇可能是被设计的。甚至我对周维的恨，会不会也是......“
“停。“季昀打断他，“我们先用科学方法验证。你最早的清晰记忆是什么？“
“六岁，父亲教我骑自行车。“
“情绪强烈的呢？“
程岩闭上眼：“十二岁，在衣柜里看到母亲......“熟悉的窒息感涌上喉咙。
“详细描述那个场景。“
随着季昀引导，程岩第一次完整回忆那个雨日下午——衣柜的木刺扎进膝盖，母亲的笑声，陌生男人问“你儿子知道吗“，然后是父亲酗酒身亡的葬礼。最痛苦的记忆是母亲改嫁时说的话：“你太像你爸爸了，我受不了。“
“现在想想，“程岩突然睁开眼，“那个男人从没出现过。母亲再婚后也没提过他。“
季昀记录着什么：“记忆有矛盾点。你父亲酗酒可能另有原因。“她放下笔，“程岩，人对重大创伤的记忆常会扭曲。你确信亲眼看到母亲出轨？“
程岩僵住了。多年来他从未质疑这个“事实“，但现在想来，衣柜缝隙那么窄，他真的看清了吗？
咨询结束前，季昀建议他做专业记忆检测，同时警告：“即使发现记忆被植入，移除也有风险。有些人宁可活在谎言里。“
走出医院时已是深夜。苏雯去买咖啡，程岩独自站在林晚病房外。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她安静沉睡的侧脸，像个无辜的孩子。三年仇恨，原来都建立在周维精心设计的幻象上。最讽刺的是，即使现在知道了真相，被背叛的痛楚依然真实存在——情绪不需要事实支撑。
“给你加了双份糖。“苏雯递来咖啡，手指上还贴着采血后的胶布。她刚做了全套毒理检测。
程岩突然问：“如果我们相遇是被设计的，你对我的......“
“感情？“苏雯苦笑，“记忆可以被篡改，但心跳不能。“她按着自己手腕，“每次靠近你，这里都会加速。科学上叫它'肾上腺素反应'，我宁愿相信是......“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打断了她。林晚再次癫痫发作，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车冲进去。程岩想跟进，却被拦在门外。透过混乱的人影，他看到林晚痉挛的身体和翻白的眼睛，听到她断续的尖叫：“程岩...危险...Q是......“
一切归于平静后，主治医生走出来：“病人情况不稳定，建议转院到BJ宣武医院神经科。“
“什么时候？“
“明早六点。“医生犹豫了一下，“家属可以陪同，但她可能会抗拒你。“
程岩看向苏雯，她正在接电话，表情越来越凝重。挂断后她快步走来：“警方找到周维的备份硬盘，里面有几十个实验对象的资料。“她深吸一口气，“包括你。“
夜雨悄然而至。程岩站在医院露台上，雨滴打湿了衬衫。苏雯带来的文件袋里装着他的“实验档案“——周维从他入职威科就开始监视，甚至在他办公室放了特殊频段的声波发射器，可能影响判断力。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段视频注释：“对象C-1（程岩）对虚构背叛的反应符合预期，与童年创伤高度吻合。“
手机震动，林晚的主治医生发来消息：“病人坚持要见你，说有重要的事只能当面说。“
林晚的病房灯光调得很暗。她看上去清醒但疲惫，手腕因多次挣扎被软布束缚着。
“你来了。“她声音沙哑，“我记得...全部了。“
程岩谨慎地靠近：“什么是Q？“
“周维的终极实验。“林晚眼中闪过恐惧，“他选了三个人：我是行为控制，苏雯是记忆重构，而你......“她突然咳嗽起来，护士赶忙递水。
“我是什么？“
“情感炼狱。“林晚虚弱地说，“他故意让我'出轨'，就为观察你的反应。“她挣扎着坐起，“程岩，这三年你收到的短信、电话，甚至偶遇，可能都是实验一部分。“
程岩想起那些深夜的陌生来电，想起总在他崩溃时恰到好处出现的苏雯，甚至想起季昀医生——她的诊所是周维前妻推荐的。
“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因为明天......“林晚的瞳孔突然扩大，监测器发出警报，“明天我不能和你去BJ了。“
医护人员再次涌入。混乱中，林晚死死抓住程岩的手，指甲掐进他皮肉：“找...我妹妹...她知道...“随即陷入昏迷。
程岩被请出病房。走廊上，苏雯正在等他，手里拿着两张车票：“BJ还是留下？“她眼中是他读不懂的情绪，“警方需要你协助分析周维的资料，但林晚......“
雨拍打着窗户。程岩望着玻璃上扭曲的倒影——两个女人的面孔重叠在一起，一个代表无法挽回的过去，一个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而他甚至不确定，此刻的“选择“是否真是他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