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冷的沉默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冻结了厨房里每一丝空气。只有我手背上伤口渗出的鲜血,还在固执地滴落,敲打着地砖,发出微弱却清晰的“滴答”声,如同某种倒计时的残响。

小薇跪在我身边,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脸上的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里的惊恐和担忧,此刻被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东西取代了。那是一种洞悉了某种可怕真相后的绝望,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寒意。

“……你看到了?”她又问了一遍,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我无法回答。喉咙像是被那冰冷的纳米虫群彻底堵死,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我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那里面映出的我,陌生、扭曲、充满非人的威胁。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逡巡,最终定格在我因剧痛和挣扎而扭曲的嘴角,定格在我因强行抵抗纳米虫指令而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上。然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不再看我,而是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她冲到冰箱前,一把拉开了那扇冰冷的金属门!

惨白的光线再次倾泻而出,照亮了她惨白的脸,也照亮了冷藏室里那排幽蓝得刺眼的浓缩液。

她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抓向其中一支。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玻璃管壁。她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然后,她转身,大步走回我身边,重新跪了下来。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是恐惧?是愤怒?还是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张嘴!”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我下意识地抗拒,身体向后缩。体内那些暂时蛰伏的纳米虫似乎感应到了“稳定剂”的靠近,再次蠢蠢欲动,发出无声的尖啸。颅腔内残留的嗡鸣声似乎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张嘴!凌哲!”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再次涌出,混合着脸上的惊恐和绝望,“你想死吗?!你想变成刚才那样……或者更糟吗?!”

她的声音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也撕裂了我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死?变成刚才那样?那个被冰冷指令驱使着,差点亲手将陶瓷刀刺向她的怪物?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升起。我认命般地张开了嘴,牙齿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咯咯作响。

小薇没有丝毫迟疑。她拔掉浓缩液瓶口的密封塞——那动作熟练得让我心头一刺——然后,将那冰冷的、粘稠的幽蓝色液体,直接倒进了我的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液态金属混合着腐烂海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化学刺激感,顺着喉咙一路灼烧下去!胃部立刻传来剧烈的痉挛和排斥感,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咽下去!”小薇死死盯着我,一只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将剩下的浓缩液也倒了进来!“全部!一滴都不许吐出来!”

生理性的剧烈排斥让我浑身抽搐,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那蓝色的毒药(或者说解药?)强行滑过食道,所过之处留下火辣辣的灼痛和一种诡异的冰冷麻痹感。

就在最后一点浓缩液滑入胃袋的瞬间——

嗡……

颅腔内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尖锐噪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洪流,以胃部为中心,轰然炸开!它不像之前纳米虫暴动时那种撕裂般的剧痛,而是一种更彻底、更霸道的覆盖与镇压!

冰冷的洪流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如同极地的寒潮冲刷过滚烫的熔岩。血管里奔涌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存在感”被这股寒流粗暴地压制、冻结。骨骼上覆盖的冰霜感消失了,肌肉纤维里细微的蠕动感也平息了。那股如同无数冰冷齿轮啮合的摩擦感,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所取代。

身体的控制权回来了,但回来的是一种沉重的、如同灌了铅般的僵硬和麻木。剧烈的痉挛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疲惫和冰冷。视野里残留的最后一丝血红数据流彻底消散,厨房顶灯的光线重新变得清晰,却显得格外刺眼和苍白。

我瘫软在地上,像一具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尸体,除了沉重的呼吸和手背上伤口传来的微弱刺痛,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体内那些纳米虫群,仿佛被瞬间冰封,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它们不再喧嚣,不再传递任何指令,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绝对的臣服。

小薇看着我急剧变化的脸色和逐渐平复下来的身体,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她松开捏着我下巴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身体微微摇晃,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强硬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看着地上碎裂的玻璃杯,看着溅落的血迹,看着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如鬼的我,眼神空洞而迷茫。

“现在……”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能告诉我了吗?”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命令和强硬,只剩下一种近乎哀求的困惑和恐惧。

“凌哲……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躺在地上,冰冷的麻木感包裹着全身。胃里那幽蓝浓缩液带来的灼烧感正在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如同坠入冰窟的寒意。我看着小薇那双充满恐惧和疑问的眼睛,看着她手里还紧握着的那支空了的蓝色玻璃管。

告诉她?告诉她我体内被植入了致命的纳米虫?告诉她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被某个组织监控?告诉她她的存在本身,对我而言就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威胁?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卡在喉咙里,冻得我无法发声。真相太沉重,太疯狂,太……绝望。

厨房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我们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还有……那该死的、手背上鲜血滴落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在这冰冷的、充满背叛和秘密的厨房里,固执地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