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工团选拔当天的杭州城浸在秋雾里，梧桐叶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阮成章站在舞蹈楼外的阴影处，掌心托着连夜烧制的青瓷舞俑——那是按沈昭阳《霓裳羽衣舞》的定格姿态捏塑的，釉下藏着用钴料写的“平安“二字，笔迹在光下会泛起幽蓝。
楼内突然传出琵琶裂帛般的断弦声。透过气窗，他看见沈昭阳跪坐在排练厅地板上，周慕云弯腰拾起断裂的琴弦，指尖在她腕间停留了三秒。阳光穿过雾气，在那枚鎏金舞鞋胸针上折射出锐利的光斑，刺得阮成章眯起眼。
“听说周参谋亲自打了招呼。“路过的女生用剧本挡着嘴，“他父亲是军区...“
瓷俑在阮成章掌心渐渐变冷。他转身时撞到消防栓，俑足“咔“地折断。断面露出未烧透的灰白胎土，像撕开纱布后裸露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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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窑炉房飘着松柴的焦香。阮成章将重塑的瓷俑放进窑膛，突然听见背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沈昭阳立在月光与炉火的交界处，练功服右肩系带松垮垂落。她递来一只珐琅盒子：“听说你被记过了...这是云南白药。“
炉火映出盒盖上细密的划痕——军用急救包的标配。阮成章用铁钳翻动柴堆，火星溅到她裸露的锁骨上，烫出一粒红痕。她却笑了：“像不像'窑变'的星斑？“
他们并排坐在窑口，影子在墙上融成连体婴。沈昭阳突然说：“我接了文工团的特招。“窑内传来“噼啪“的爆裂声，瓷胎正在高温中收缩。
“周师兄说...“她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汽笛声切断。货运列车呼啸而过，震落架上的素坯，在两人之间碎成苍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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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地质锤砸在书桌上时，阮成章正在调配铜红釉。砚台飞过来砸碎试釉的瓷片，飞溅的碎碴在他脸颊划出血线。
“偷钱就为讨姑娘欢心？“父亲的声音震得窗棂发颤，“明天去鞍山铁矿报到！“
暴雨夜的月台上，沈昭阳提着煤油灯追来。灯光透过灯罩的冰裂纹，在她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塞给他一包用舞裙改的包袱皮，里面滚出五枚温热的鸡蛋，蛋壳上还沾着后台的油彩。
“我换了考核曲目。“她突然抓住他缠着纱布的手，“《春江花月夜》...用你修过的那把琵琶...“
火车鸣笛撕裂雨幕。包袱皮散开，露出里面缝着的照片——是他们修复唐代三彩马时的合影，被她用金线在两人衣角绣了相连的并蒂莲。
阮成章在车厢连接处呕吐起来。血丝混着蛋液，在铁皮地板上蜿蜒成诡异的铜红色，像某种失败的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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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山矿区的第一场雪落下时，阮成章收到了沈昭阳的信。信纸带着文工团化妆间的脂粉香，字迹却力透纸背：
【周师兄帮我改了档案年龄。下月去前线慰问演出，他们说...】
后半截被水渍晕开。信封里滑出一缕用红绳缠着的青丝，和半片染着口红的鎏金胸针——正是当年勾住她发丝的那枚。
他在矿洞深处点起油灯，发现信纸背面有极浅的压痕。是半阕《鹧鸪天》，最后一句铅笔描的【彩袖殷勤捧玉钟】被反复涂抹，变成了【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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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矿难警报响彻山谷。阮成章攥着信冲进雪地，看见东南方的天空被映成诡异的橘红——那是唐山方向。广播里断续传来：“...慰问团...地震...“
掌心的冰棱突然崩裂，划出一道贯穿生命线的伤口。血滴在雪地上，像窑变失败的铜红釉，又像某个黎明时分，他在舞蹈楼外拾到的，那枚带血的芭蕾舞鞋钉。
远处传来矿工们的惊呼，有人举着收音机狂奔：“唐山...7.8级...文工团驻地...“风雪吞没了后半句。阮成章跪在雪地里，怀中的青瓷俑突然自行碎裂，钴料写的“平安“二字在雪水中化开，像一滴蓝色的泪。